沈念安在断崖边不知伫立了多久。
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袍，仿佛要将她这具茫然无措的躯壳也撕成碎片，抛入下方那光怪陆离的世界裂隙中去。那冰冷的“滴答”声依旧在她颅内有规律地鸣响，与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交织成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她强迫自己后退几步，远离那令人眩晕的崖边，脊背重重靠上冰冷粗糙的神庙石壁，才勉强找到一丝虚脱的支撑感。
必须冷静。必须思考。
她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场可怕的车祸幻象……是她的记忆吗？如果是，她现在为何会在这里？而不是在医院，或者……坟墓。
滴。滴。滴。
声音无情地打断她的思绪，强调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现实。
饥饿和口渴最终战胜了迷茫与恐惧。喉咙干得发痛，胃部紧缩着提出抗议。她不能死在这里，无论“这里”是何处。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挣扎着离开石壁，目光扫视着这座断崖平台。除了她来时的那座宏伟却破败的神庙主入口，侧方还有一条狭窄的小径，蜿蜒向下，没入陡峭崖壁的阴影之中，似乎通向下方那座依附在巨大灵脉裂隙上的蜂巢城市——间屋。
那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她拖着虚软的腿，小心翼翼地向小径挪动。就在经过一片被风吹拢的黑沙堆时，她的脚尖踢到了某个硬物。
那是一个半埋在黑沙里的皮质水囊，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用油纸包裹的、硬邦邦的类似口粮的东西。
得救了？这荒凉之地竟有他人留下的补给？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水囊，拔开塞子。里面还有大半袋清水，她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几口。水带着一股尘土和皮子的味道，但滋润她干渴喉咙的感觉近乎神圣。她又抓起一块口粮，费力地咬下一角，是一种粗粝寡淡、但能充饥的谷物饼。
活着的感觉稍微拉回了一些她的神智。她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仔细观察这些物品。水囊很旧了，上面有磨损的痕迹。口粮也硬得像石头，显然放置了有段时间。留下它们的人呢？是离开了，还是遭遇了不测？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将剩下的口粮仔细包好，和水囊一起带上。无论留下这些东西的是谁，此刻都是她的恩人。
补充了水分和食物，体力稍稍恢复，她决定沿着小径向下探索。这条凿刻在崖壁上的小路极为险峻，有些地方几乎要侧身才能通过，下方就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幽谷。
她紧贴着崖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下挪动。风声在耳边呼啸，偶尔有碎石被她碰落，滚入深渊，久久听不到回音。
滴。滴。滴。
那声音依旧顽固，但或许是因为专注于脚下的危险，它似乎退远了一些，成了背景音里令人烦躁的一部分。
下行了一段距离，她发现崖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浅洞窟，像是神龛或避难所。大多数是空的，只有风和灰尘。但在一个稍大的洞窟里，她看到了另一幅奇异的景象。
洞窟中央，有一小堆仍在微微闪烁的灰烬，像是刚刚熄灭的篝火。灰烬旁，散落着几片打磨光滑的黑色薄石板。
她好奇地走过去，拾起一片石板。上面刻着几行字，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曲折文字，但诡异的是，她竟然能读懂其含义：
**【…能量读数异常…灵脉波动超出阈值…建议规避…】**
**【…监测到‘虚空回响’…坐标7-alpha…非授权意识活动…】**
**【…警告：信息衰减加速…源点模糊…请求指令…】**
这些文字冷硬、精确，带着某种报告式的口吻，与这原始的石板媒介显得格格不入。它们像是在描述某种故障，某种系统性的错误。
“虚空回响”？“非授权意识活动”？“信息衰减”？
这些词句让她莫名联想到那座偏殿里不断闪烁着【ERROR】和【CORRUPTION】的黑色石碑。一种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放下石板，目光又被灰烬旁的另一件物品吸引。
那是一个残破的皮质笔记本，封面被烧焦了一角。她颤抖着翻开它。里面的纸张泛黄脆弱，字迹是用某种深色汁液书写的，同样是那种陌生的文字，但她依旧能读懂。
前面的内容像是一本观测日志：
【神眠纪元，第七循环，第41日】
恩尼吉的能量潮汐再次减弱，南部沙化速度加快。迈特尔陨落处的地震频率增加。因弗美申的神谕已完全被乱码取代。苏尔……苏尔再无回应。四神皆寂，纪元将终。
【神眠纪元，第七循环，第89日】
‘它们’又来了。在夜幕降临时，低语着不存在的话语，行走着错误的路径。世界的经纬正在松动。我必须记录下来……即使无人阅读。
后面的字迹开始变得狂乱，潦草，甚至夹杂着意义不明的涂鸦。
【第117日】
滴答声。无处不在的滴答声。你们听到了吗？那不是恩尼吉的节奏！那不是这个世界的声音！】
看到这一行，沈念安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滴答声！这个留下笔记本的人，也听到了！
她急切地向下翻看。
【第???日】
我明白了。我们都错了。这不是终结……这是囚笼！一个精美而残酷的囚笼！而祂……祂是第一个醒来并发疯的……】
笔记在这里突兀地中断。最后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
留下补给和笔记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异常，甚至听到了和她一样的“滴答”声，最终却陷入了疯狂或遭遇了不测。
笔记本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掉进灰烬里。
囚笼？第一个醒来并发疯的？指的是谁？是那四神之一吗？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轰隆！
突然，整个崖壁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方撞击着山体。碎石簌簌落下，小径剧烈摇晃。
沈念安惊呼一声，死死抓住崖壁上凸起的岩石才没有跌落。
震动持续了几秒，渐渐平息。但下方间屋城市的方向，传来了隐约的喧嚣和骚动，还夹杂着某种尖锐的鸣响，像是警报。
她心有余悸，不敢再多停留，也顾不上再去思考笔记本里那些令人不安的内容，只能继续沿着颤抖的小径向下。
越往下，人工的痕迹越多。小径变成了石阶，两侧崖壁上开始出现镶嵌着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体，似乎是照明物。空气中那股灵脉特有的腥甜气息也越来越浓。
终于，小径到了尽头，连接上一条宽阔了许多的、沿着灵脉裂隙边缘开凿出的栈道。栈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匆匆而行：披着斗篷、背着行囊的旅人；穿着皮质护甲、佩戴武器的护卫；甚至还有几个身体部分呈现出金属光泽的改造人。
没有人过多注意从上方小径狼狈下来的沈念安。这里似乎是一个交通要道。
她混入人流，茫然地走着，试图理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看到栈道外侧，巨大的金属管道将灵脉中涌出的幽蓝能量引导向城市深处；看到小贩在路边兜售着发光的水晶和奇怪的草药；听到人们用各种口音交谈、争吵，话语中夹杂着“灵脉税率”、“能量配额”、“走私”、“领导团新令”之类的词汇。
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却又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那冰冷的“滴答”声始终是她无法融入的背景音。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栈道转角，她看到一个穿着陈旧亚麻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一个简陋的摊位后，摊位上是几块散发着微光的水晶矿石。他看起来不像其他行色匆匆的人，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悉力。
鬼使神差地，沈念安在他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老者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地开口：“迷途者，你的影子淡得像快要消失的幽灵。”
沈念安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脚下。阳光被灵脉的光芒扭曲，她的影子确实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从上面的神庙来。”
老者浑浊的眼睛似乎眯了一下，缓缓道：“迈特尔的殒所，因弗美申的默碑……那是被遗忘之地。能从那里下来，你运气不错。”他顿了顿，像是在品味什么，“你身上有黑沙的味道，还有……另一种时间的回响。”
沈念安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急忙从怀里掏出那块在神庙里捡到、后来又被她下意识藏起来的黑色水晶碎片——内部封存着那缕暗红絮状物的石头。
“您认识这个吗？”她将碎片递过去。
老者没有接，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泪晶矿。间屋特产。但这颜色……不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虚点了一下那缕暗红，“这不是普通的灵脉杂质。这是‘神骸’……或者说，是某种强大存在彻底消散后，留在灵脉记忆里的……血痂。”
神骸？血痂？
“哪一位……神？”沈念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老者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而警惕：“不认识。不属于已知的四神。它的‘信息’很陌生，很……痛苦。”他忽然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沈念安，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你从哪里得到它的？你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是谁。”沈念安茫然地回答，这是最真实的答案。
老者死死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读出隐藏的密码。栈道下方，间屋城市的警报声再次尖锐地响起，由远及近。人群出现了一丝骚动。
老者的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怜悯、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块水晶，而是将摊位上的一块最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矿石塞进沈念安手里。
“拿着‘萤石’，迷途者。它能稍微照亮晚上的路，也能……稍微安抚混乱的灵。”他语速飞快，压低了声音，“快离开这里。往下走，去‘裂蹄酒馆’，找一个叫‘荆芥’的女人。就说……就说‘守碑人’让你来的。”
“为什么？荆芥是谁？”沈念安紧紧攥住那块温热的萤石，急切地追问。
“她是间屋的‘缝线人’之一，专门处理各种麻烦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麻烦。”老者语气急促，眼神不断瞟向警报声传来的方向，“你身上的‘回响’太吵了，会引来不必要的东西。而她，或许能帮你‘安静’下来。”
不等沈念安再问，老者已经迅速收起摊位上的其他矿石，裹紧长袍，像一滴水一样汇入流动的人群，转眼就消失不见。
沈念安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握着一块散发微光的石头和一块蕴含着“神骸”的黑色水晶，脑中回响着老者的警告和那无处不在的滴答声。
荆芥？缝线人？处理麻烦？
她低头看着掌心所谓的“神骸”水晶，那缕暗红仿佛在微弱地搏动。
噗通……噗通……
与她脚下大地深处那微弱的搏动，与她脑海中冰冷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
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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