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皇宫,与西阁的静谧截然不同。
太和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音悠扬悦耳,舞姬水袖翩跹,身姿曼妙。今日虽非太后正式寿辰,但一场为预祝寿辰而设的宫宴,依旧聚集了皇室宗亲、勋贵重臣,场面盛大奢华。
皇帝年幼,高坐龙椅之上,略显拘谨,真正的焦点,是坐在龙椅左下首,一身玄色蟠龙常服的摄政王萧彻。
他并未刻意摆出威仪姿态,只是随意地靠坐在那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白玉酒杯,偶尔抬眼扫过殿中众人,那深邃的目光便能让与之对视者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喧闹的宴会,仿佛在他周围自动形成了一片低气压区。
瑞王南宫辰坐在萧绝下首不远的位置,一身绛紫色亲王服制,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只是眉宇间凝结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频频举杯,与周围几个宗室子弟和官员应酬,眼神却不时瞥向萧彻,带着难以掩饰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
(苏芷那个贱人,竟然真的被萧彻扣下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公然打本王的脸吗?)
白纤纤坐在南宫辰身侧,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曳地长裙,妆容精致,楚楚动人。
她姿态优雅地小口品着羹汤,眼波流转间,却将南宫辰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同样思绪翻涌。
(王爷果然还在为那个女人烦心……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摄政王出手保她?莫非……她真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她轻轻放下汤匙,拿起绣着兰花的丝帕,姿态优美地拭了拭嘴角,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王爷,可是还在忧心姐姐的事?妾身听闻,姐姐如今在摄政王殿下处……想必殿下仁厚,定会妥善安置的。”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座几人却听得清楚。立刻有依附瑞王的官员附和道:
“王妃娘娘心善,只是那苏氏德行有亏,冲撞太后凤驾,乃是大不敬之罪。摄政王殿下纵然宽宏,也不宜过度回护,以免寒了忠臣之心啊。”
南宫辰冷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王的家事,不劳李大人费心。”
那官员讪讪闭嘴。
萧彻仿佛没有听到这边的议论,目光落在殿中旋转的舞姬身上,神情淡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禀:“镇北将军林傲到——”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殿门。只见一位身着戎装,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带着边关风霜之色的中年大将龙行虎步而入。他并未更换朝服,一身铁血之气与这奢靡的宫宴格格不入。
“臣林傲,参见陛下,摄政王殿下!”声如洪钟,震得殿内丝竹声都似乎滞了一瞬。
小皇帝有些无措地看向萧绝。
萧彻这才微微坐直身体,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林将军一路辛苦。赐座。”
“谢殿下!”林傲抱拳,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在场众人,在南宫辰脸上略微停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最终落在萧彻身上,带着审视与某种程度的认可。“边关苦寒,不比京城繁华,臣是个粗人,若有失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何来失仪之说。”萧彻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此番回京述职,正好赶上太后寿辰,便多留几日,也让京中子弟,见识一下我北疆大将的风采。”
林傲哈哈一笑,声震屋瓦:“殿下过奖!臣只是尽本分而已!若说风采,殿下当年率军平定西南叛乱,那才叫真风采!臣在边关听闻,亦是心向往之!”
两人一来一往,看似客套,实则暗流涌动。林傲是军中实权派,手握重兵,态度暧昧,既不亲近摄政王,也对瑞王不甚热络。他的到来,瞬间改变了殿内的力量格局。
南宫辰的脸色更加难看。萧彻本就权倾朝野,若再得到军方的明确支持……
白纤纤敏锐地察觉到南宫辰的情绪,柔声细语,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到:
“林将军真是豪迈呢。说起来,妾身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议论,说苏姐姐……哦不,是苏氏,她今日拦驾时,衣衫不整,形容狼狈,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真是……令人唏嘘。”
她这话,看似同情,实则恶毒。既点出苏芷行为“不端”,又暗示她可能与某些“遭遇”有关,引人遐想。
果然,几个贵妇交换了眼神,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弃妃,如此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怕是走投无路,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吧……”
“摄政王殿下也是,何必沾染这等是非……”
南宫辰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萧彻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那些窃窃私语:
“本王竟不知,何时这宫宴之上,开始议论起本王府中的人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连舞姬的舞步都僵了一下,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萧彻。
他……他刚才说什么?
“本王府中的人”?
那个瑞王弃妃苏芷?!
白纤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捏着丝帕的手指微微颤抖。
南宫辰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彻,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屈辱。
萧彻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将杯中酒饮尽,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打破了死寂。
“继续。”他淡淡吩咐。
音乐再次响起,舞姬重新起舞,但殿内的气氛,已然完全不同。
风云,已因西阁中那个正在酣睡的女子,悄然变幻。而这场宫宴,注定不会平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