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瞥她一眼:“嗯。”
女子又道:“另有一事……夫人三日前已平安抵京,让属下带话:天冷湿气重,让您别去书房了,烧炭闷着容易咳嗽,夜里还会睡不安稳。”
沈钰顿了顿,声音轻缓,“夫人还说……这话您多半不会听,毕竟您是宰辅,总有要事缠身。她便让我将书房里的炭都换成银骨炭,这样烟气淡些,也不呛人。”女子最后浅浅一笑,“夫人盼您早日归家,她给您煮鸡汤面。”
是“归家”。
不是“归京”。
“归家”……归哪个家?
一瞬间,他半生飘零的记忆汹涌而来:幼时颠沛流离、少年时孤身赴京、为官后如履薄冰……他从未真正属于任何地方。他的宰辅府,只是需要一个容身之所,而非归处。
直到此刻,有人为他温了一碗汤,并让人来“叫他早日回家”。
原来,他也是有家可归的人了。
一股莫名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他仰头,深吸了一口秋夜寒冷的空气,将那罕见的湿意逼回。再低头时,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宰辅。
当夜,驿馆寂静。谢危处理完幽州案的后续文书,已是三更天。他躺下后,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窗外风声掠过枯枝,发出恼人的轻响,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已连续好几夜未曾安睡,而似乎……正是从与温昭分开那日起开始的。
他起初以为,这只是因为身处异地、公务繁杂之故。他对温昭,起初或许只是觉得她与旁人不同,胆大妄为,却又在某些时候意外的……合他心意。
偶尔逗弄一下,看她跳脚或狡黠反驳,也算为这枯燥权谋生涯添些趣味。他甚至觉得,自己对她生出几分在意,不过是因着这世上敢与他叫板、又能懂他三分的人实在太少,稀罕罢了。
可这几日分开独处,他才隐隐察觉,似乎并非全然如此。
在一起时倒未觉得如何,甚至时常觉得她吵闹,嫌她麻烦,算计着如何让她乖乖听话。可一旦分开,这驿馆房间便显得过分空旷寂静。
他也会不经意想起她理直气壮跟他讨价还价时的模样,想起她得了便宜卖乖时亮晶晶的眼睛,甚至想起她夜里睡得很香,眉眼间卸去白日的英气,只剩下月色般温和,哪怕夜色浓郁,她的神情亦是安详透着一丝让人心安的韵色。
他也渐渐发觉,自己想要的,其实早已变得简单。
不过是她仍在身侧,眉目如昨。
幽州军备库贪墨一案已近尾声,主犯赵启明画押认罪,相关账册、赃证均已封存。谢危正于临时衙署内批阅最后几份文书,烛火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剑书入内,低声道:“主子,京中来了太后懿旨。”
谢危笔尖未停,语气淡漠:“宣。”
不多时,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太监躬身入内,面上带着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展开明黄绢帛,尖细的嗓音在堂内响起:
“太后娘娘懿旨:闻听谢卿为国操劳,身边无人悉心照料,哀家心实念之。永嘉郡主,温良敦厚,品貌端方,与谢卿堪称良配。特赐婚于二人,望早日成礼,以慰哀家之心,亦全君臣之谊。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