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这些话像是突然撞进了他心里某个从未有人触及的角落。
谢危目光落在木匣上,修长手指轻轻打开匣盖。只见一张七弦琴静卧其中,琴身是上等的百年桐木,鹿角灰胎色泽温润,断纹如流水行云,金徽玉轸,品相极佳。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艳,指尖轻抚琴身,触手生温。
“如何?”温昭挑眉问道,眼中难得有几分期待。
“良琴。”谢危惜字如金。
“什么?”温昭正俯身细看琴尾那方云深小印,闻言诧异地抬头,这人是出了名的挑剔,能得他尚可二字已属难得,此刻竟脱口赞了良字。
“我说,”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望进她眼里,“这琴很好。我很喜欢。”
温昭曾不止一次告诉过他,心里想的便说出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更要明明白白说出来,别人才会知道。可他深居宰辅之位多年,早已习惯了将真实情绪层层包裹。朝堂之上,一言一行皆关乎国运,一举一动都被人揣摩,岂能轻易让人看透心思、拿住软肋?
但温昭是不同的。
她望向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剩下纯粹。在她面前,那些不得不戴的面具,似乎都可以暂时卸下。他可以只做自己。
她似是松了口气,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吕显说是顾师傅封山之作,要了我五千两。我倒要听听,值不值这个价。”
“五千两?”谢危抚琴的手骤然一顿,抬眼时眸色深沉如墨。
温昭浑然不觉似的,伸手拨了下琴弦,一声清越泛音在车厢内荡开:“他说这琴木料难得,工艺更是失传已久。我不懂这些,你觉得好便值。”
谢危垂眸凝视琴身,这确实是顾师傅的手艺不假,木料、工艺都是顶好的,音色也清越通透。只是……五千两?这价钱未免太过离谱,吕显他竟敢坑温昭。
他忽然抬眼,语气温和:“方才路过时,似乎看见吕夫人回府的马车。你许久未见她了吧?”
温昭微怔,这不是前几日才在府上见过吕夫人吗?但见谢危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扣,她忽然很想看见吕显见到谢危这张兴师问罪时的表情,忍不住抿唇一笑:“你是说……去吕府坐坐?“
“既然顺路。”谢危神色如常,“你与吕夫人说说话,我与吕显也有些事务要谈。”
“好啊。”
外头驾车的剑书听着车内这番对话,不由在心里暗叹。这夫妻二人冷战数日,倒霉的却是吕大人。
谢危这些天夜夜留人在官署“议事“,美其名曰年关将至公务繁忙,实则不过是自己心情不畅,便也不让吕显早早回府享清福。逼得吕显叫苦不迭,眼底下的乌青都快比砚台还浓了。
而夫人这边更绝,明知吕显见钱眼开、尤其爱在珍玩上抬价,便佯装不懂行情,由着他狮子大开口。这五千两银票付得爽快,只怕早就料定大人一眼便能识破,专等着此刻秋后算账呢。
马车很快转向吕府。得知二人来访,吕显急匆匆从铺子赶回,一进花厅就见谢危端坐着品茶,那张新琴赫然摆在案上。他心头一跳,面上却堆起笑容:“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