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

银杏叶被踩碎的声音像一声轻咳，把许念念从现实里拉回人行道。她低头，叶脉里残留的银粉被路灯映出微光，像系统偷偷写下的暗号。她下意识用鞋底碾了碾，光点熄灭，心里却升起一种不合时宜的错觉——只要回头，那扇漆黑门就会立在街角，等她推门再入。

她没回头。她数着斑马线往前走，脚步像被程序校准，每一步都落在白线中央。走到对面，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地一声，冷风扑面，她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玻璃反光里，24h图书馆的霓虹在远处闪，红得像旧副本里倒计时最后的数字。她收回视线，拉开冰柜，取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买单，找零，动作流畅得近乎机械。直到硬币落进掌心，金属冰凉，她才确认：时间真的在流动，不是循环。

便利店外，马嘉祺靠墙等。他换回了最初那件黑色卫衣，领口洗得发白，却干净。他接过水，没喝，只是捏着瓶身，像在测试塑料的弹性。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谁也没开口。街灯一盏盏亮，又一盏盏暗，像副本里逐层熄灭的灯带。走到公交站，他忽然停下，声音低得几乎被车流淹没：

马嘉祺“周奇呢？”

许念念愣了一下。她以为周亦跟在身后，像每次副本结束时那样，默默走在队尾。她回头，人行道上只有陌生面孔，银杏叶被风卷起，又落下，空出一块明显的缺口。那块空白像一道被撕掉的页脚，提醒她——第六人没跟出来。

她立刻打开通讯软件，群聊里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副本加载前。她@全员，指尖发抖。回复一个个跳出——

“在宿舍楼下。”

“便利店门口。”

“地铁站。”

唯独没有周奇的ID。她拨打语音，听筒里只有长而空的等待音，像连接被扔进深海。

马嘉祺把瓶盖拧开，又拧紧，金属刮塑料的细碎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马嘉祺“系统说奖励是‘姓名永存’，”

他顿了顿，

马嘉祺“可没说要存在哪里。”

话音落，他抬眼，目光穿过街道，落在远处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那里映出六个人的影子，最后一道却淡得几乎透明，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他们决定回去找。不是回副本，是回现实里的图书馆——那个从未消失却一直被忽略的入口。穿过广场，风卷起喷泉的水雾，落在脸上，像细小的针。图书馆大门自动滑开，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旧纸和尘埃的味道。前台值班员抬头，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一秒，又低下头，仿佛他们只是晚归的学生。

电梯上到四楼，转角处是一排排闭架书架。他们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脚步在地板上敲出空荡回声。走到尽头，本该是墙的地方，却多出一扇窄门——纯白，与回廊里那扇漆黑门截然相反，却同样没有把手。门缝里透出极淡的光，像有人在里面打着手电抄书。

马嘉祺抬手，指尖刚碰到门板，门自己开了。里面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储藏室，四壁是铁架，堆满旧书和纸箱。正中央，一张课桌，桌面摆着一本无字册，封面空白，却微微鼓起，像有人刚写下字又匆匆擦去。册子旁边，放着一支用过的铅笔，笔尖断在纸里，断口新鲜。

许念念走近，册子自动翻开，第一页浮出淡蓝墨迹，一行行显现——

“周奇，男，20岁，失踪于9月7日21：07。”

“最后出现地点：24h图书馆。”

“失踪原因：空白。”

字迹每显现一行，纸页就往下陷一点，像被重量压弯。最后一行，墨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固执地浮出——

“请帮我记起自己。”

她伸手，指尖刚碰到纸面，册子突然合上，发出“咔”一声轻响，像锁扣落位。与此同时，她胸口徽章的位置微微一热——那枚早已消失的空白徽章重新浮现，表面浮出极细的银线，一笔一划勾勒出“周奇”两个字，像有人在暗处抄写。

马嘉祺低头，自己的徽章也亮起，却只是闪了一下，没有字。他抬眼，声音发紧：

马嘉祺“系统把第六人存进了‘缓存’，要我们手动‘粘贴’到现实。”

话音落，桌面无字册自动升起，纸页翻动，空白处浮现一个凹陷的掌形槽，与图书馆大门上的形状一模一样。

许念念深吸气，把掌心贴上去。纸页冰凉，像一块被雪藏的铁。一秒，两秒，掌下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像心跳。接着，整个储藏室的灯管闪了两下，灭了。黑暗中，只剩徽章上的银线亮得刺眼，像一条被拉长的省略号。

心跳声越来越响，从桌面传到脚底，再到整个房间。书架上的旧书开始自动掉落，书脊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有人在暗处回应。马嘉祺伸手，按住她肩膀，声音低却稳：

马嘉祺“别松手，他在借你的记忆重启。”

话音落，最后一本书砸落，书页散开，像被风掀起的白鸽，同时升起无数光屑，顺着徽章流进她掌心。

黑暗里，她听见一个熟悉却微弱的声音——

周奇“我……回来了？”

像隔着一层厚玻璃，声音发闷，却真实。她下意识回答：

许念念“回来就好。”

话音落，掌下纸页突然升温，像被瞬间加热的铁，烫得她几乎缩手，却咬牙忍住。光屑流尽，心跳声停止，灯管重新亮起，昏黄稳定。

掌形槽弹起，一本崭新的学生证出现在纸页上——

照片：周奇

姓名：周奇

学号：空白

照片里的他笑得有些茫然，像刚被叫醒的睡美人。学生证旁边，放着一枚圆形徽章，表面干净，却映出六个人的倒影，最后一道终于实形，不再透明。

许念念拿起学生证，指尖碰到照片的瞬间，整个储藏室开始折叠——书架合拢，地板翻起，天花板下降，像一本刚写完的书被迅速合上。她和马嘉祺被推向门口，脚步踉跄，却没人回头。门在身后“咔”地锁死，像完成了一次归档。

他们站在图书馆走廊，灯光明亮，学生三三两两走过，无人注意这边。周亦的学生证在她手里，沉甸甸，像一块刚从冰柜取出的铁。马嘉祺低头看表，时间刚好走过21：30，秒针继续向前，不再停顿。

他们没说话，并肩走出图书馆，夜风拂过，银杏叶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走到校道口，许念念停下脚步，把学生证塞进周奇手里——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身影真实，影子完整。她轻声道：

许念念“欢迎回来，别再掉队。”

周奇低头，看照片里的自己，又抬头看现实的天空，眼眶微红，却笑得轻松：

周奇“好，这次我走在前面。”

他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校道，背影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再拉长，像被反复翻页的书，终于停在完整的一页。

许念念和马嘉祺没跟上，他们站在原地，看银杏叶被风卷起，又落下，空出一块明显的空白，却不再缺口。

现实继续，入口仍在，只是不再等人。

——空白页已填，遗忘之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