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学还上不上了?”林意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的火气忍不住往上蹿。“你是艺术生我知道,但你别以为只要把美术学好,就能稳稳上大学。文化分不够,照样哪儿也去不了。”
“知道了,林姐。”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意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先回教室。书忆州的成绩其实不算差,只是离他心仪的那所院校还差一截。她想了想,是不是该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了解一下他在家里的学习状态。
书忆州走回教室,一路都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他不太喜欢被人注视,却也只是淡淡地别过脸,没什么反应。
“叮咚——上课时间到了,请同学们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提示音落下,课堂渐渐安静下来。若是别的课,书忆州大概率会直接趴下补觉,但这一节是林意的课——他才刚跟她说完话,总不能转眼就睡。于是他勉强坐直,翻开了课本那堂课讲的是函数与极限。林意的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当分析到“无限趋近却无法到达”的概念时,她话锋一转,点了他的名字:“书忆州,你觉得这种‘无限接近却永远不能相等’的特性,反映了数学中什么样的情绪?”
他怔了片刻,才站起身。周围隐约响起窸窣的低语,他充耳不闻。短暂的沉默里,教室静得只剩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轻响。
是一种……注定无法圆满的遗憾。”他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就像竭尽全力逼近真相,却永远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隔膜。就像……”他话语一顿,收住了后半句。
“就像什么?”林意追问,目光专注却不含压迫。
书忆州抬起眼,视线越过窗框,望向窗外湛蓝得有些刺眼的天光,轻声说道:“就像解题时每一个步骤都正确,最终答案却总是差之毫厘;或者……明明看懂了题目,却总是在最关键的一步找不到突破口。"
林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这次,她的目光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下课铃响,书忆州正准备收拾东西,同桌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州哥,林姐刚才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了啊,你居然没睡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书忆州没搭理,把素描本塞进抽屉。刚起身,林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书忆州,来我办公室一趟。”
同桌递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书忆州吸了口气,跟在她身后。
办公室裡,林意放下教案,转身看他,语气平和了许多:“坐下说。刚才课上回答得不错,说明你底子不差,也肯思考。”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成绩单,“但我查了你历次小考,数学波动很大,时好时坏。这不是能力问题,是状态问题,或者说……态度问题。”
书忆州抿紧了唇,没承认也没否认。
林意看着他紧绷的样子,忽然放缓了语气:“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或者……家里有什么事?”
书忆州猛地抬头,眼神闪了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林意的眼睛。她耐心地等待着,办公室里只有时钟滴答走秒的声音。
良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林老师,我……”
书忆州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没什么,林老师。就是最近……有点静不下心。”
这个答案显然没能让林意满意,但她没有立刻反驳。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蜷起的手指上,那上面还残留着零星几点洗不掉的颜料痕迹,蓝的、灰的,留在指甲缝里。
“静不下心?”林意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她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里面是几张被压得平整的成绩单。“看看这个,书忆州。你的数学,月考能冲到班级中上游,周考却好几次在及格线边上徘徊。同一章内容,隔两周考,成绩能差出三十分。这不像单纯的静不下心。”
她用手指点着那起伏剧烈的折线图,像是在分析一道难解的题。“告诉我,月考那天,和周考那天,有什么不一样?”
书忆州盯着那图表,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能说什么?说月考那天父母刚好都在家,家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说周考前一晚,他们又因为一点小事吵到深夜,砸东西的声音和压抑的哭喊穿透墙壁,让他一整晚都无法合眼,更别提复习?
那些话太沉重,也太私密,像一块巨石堵在胸口。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林意皱了皱眉:“请进。”
门被推开,探进来一张带着点懒洋洋笑意的脸,头发有些毛燥,眼神明亮。“林老师,老班让我把这个放您这儿。”他晃了晃手里的U盘,目光却轻巧地落在书忆州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是陆温南。艺术班的,和书忆州不同班,但因为画室在同一层,偶尔碰面。
林意接过U盘:“谢谢。没事。”
陆温南却没立刻走,他靠在门框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书忆州扬了扬下巴:“欸,书忆州,下午画室素描课,老师让带上次那个结构的石膏模型,你带了吗?我的好像忘家里了。”
这问话来得突兀,恰好打破了办公室里凝滞的气氛。书忆州愣了一下,才点头:“带了。
“太好了,下课借我瞅两眼。”陆温南笑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随即又对林意说,“那不打扰您了,林老师。”
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但那短暂的打岔,却像一根针,微妙地刺破了方才令人窒息的局面。
林意的表情缓和了些许,她看着眼前依旧沉默的少年,终于不再追问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傍晚吃饭时间,”她将成绩单收拢,语气不容置疑,“来我办公室。带上你的数学卷子,还有,”她顿了顿,“你那本从不离手的素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