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像是赦令,人群喧哗着散开,走向场边拿水和毛巾。陆温南几乎是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相反的方向,混入人群,刻意避开那个让他窒息的身影。他拧开一瓶水,仰头猛灌,水流急促地滑过喉咙,却冲不散胸腔里那股又涩又胀的堵闷。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分不清是刚才拼抢太猛,还是心绪太过翻腾。
书忆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按在胸口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汗湿的球衣。那瞬间碰撞的触感,和陆温南骤然苍白的脸、急速避开的目光,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向了另一侧。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冰冷的僵持凝固成了常态。他们依旧坐在彼此旁边,却像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空气在两人之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偶尔有不得不交接的作业本或者试卷,指尖都刻意避开,仿佛对方是什么致命的病毒。
班上的同学或多或少察觉到了这对曾经关系不错的邻桌之间的异常。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偶尔飘过来,但都被那两人周身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挡了回去。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天色忽然暗沉下来,闷雷滚动,眼看又是一场急雨。教室里的光线变得晦暗,班主任进来开了灯,嘱咐大家安心学习。
陆温南正对着一道数学难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思绪却飘得很远。直到一滴雨水猝不及防地从未关严的窗缝溅进来,恰好落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晕开一小团墨蓝色的湿痕。
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自习课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慌忙去找纸巾,手在书包里急切地翻找,却一时没摸到。
就在这时,一包干净整洁的纸巾,被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了他被雨水打湿的练习册旁边。
动作略显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陆温南整个人愣住了,呼吸仿佛都在那一刻停止。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书忆州。
书忆州并没有看他。他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侧脸线条依旧冷峻,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的本能,或者仅仅是一次出于基本礼貌的、对同桌的援助。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那声轻微的惊呼,看到雨水晕湿纸页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乎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此刻,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抽出纸巾时细微的紧绷感,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
但那层冰封的外壳太坚硬了,从外面看不出丝毫裂痕。
陆温南看着那包纸巾,又看看书忆州冷漠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微小的希望疯狂交织搏斗。他最终只是很低很低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巾,吸干了练习册上的水渍。那包纸巾,他没有立刻还回去,也不敢放在桌面上显得太刻意,最终被他轻轻握在手心,放在腿上,仿佛握着什么易碎又滚烫的东西。
书忆州翻过一页书,目光却久久没有聚焦在文字上。耳边那声细微的、带着迟疑和惊讶的“谢谢”,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感觉到了那包纸巾被拿走的轻微动静,也感觉到了旁边的人之后愈发小心翼翼、几乎屏住的呼吸。
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和烦躁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递出那包纸巾,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彻底划清界限。可行动快了一步。而现在,这笨拙的、打破沉默的尝试,似乎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奇怪和尴尬。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
那包纸巾,像一个突然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极轻地“咚”了一声,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然后迅速被更大的寂静和冰冷吞没。
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寒意依旧深重。他们依旧沉默着,谁都没有再看向对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那凝固的、令人绝望的绝对零度,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短暂地、微弱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