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嗯。

陆温南几乎是踩着晚自习的铃声回到教室的。他怀里抱着物理书和笔记，心脏却像揣了只兔子，还在为图书馆里那句“讨论提纲，晚上发我一份”而怦怦直跳。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书忆州已经坐在那里了，台灯亮着，暖白的光圈笼罩着他和他面前的习题册，侧脸沉静，仿佛下午图书馆里那个主动提出额外要求的人只是陆温南的又一个错觉。

陆温南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座位坐下。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沉默，但空气似乎不再那么滞重。他拿出手机，点开书忆州的聊天界面——那界面干净得可怜，上一次对话还是几个月前关于班级事务的简短通知。

他仔细地将讨论要点整理成文档，检查了两遍，才按下发送键。

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是气音的提示音。陆温南的心跳漏了一拍，用眼角余光悄悄瞥去。

书忆州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新消息预览，发送者的名字赫然在目。

陆温南看到书忆州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阅读。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阅读的时间似乎比处理普通信息要长那么几秒。然后，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却没有立刻开始写字。

片刻后，陆温南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自【书忆州】的消息。

只有一个字。

「嗯。」

陆温南看着那个简洁到极致的回复，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期待又悄悄回落。果然，还是这样。他扯了扯嘴角，准备收起手机。

但紧接着，屏幕又亮了一下。

还是书忆州。

「第三点，动量守恒的条件，表述不够严谨。」

陆温南愣住了，随即立刻点开自己发的文档，找到第三点。确实，他写得有些模糊。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的下一条消息又跳了出来。

是一张图片。拍的是书忆州自己的笔记本，上面用清晰工整的字迹写着关于动量守恒条件的几种情况和限定说明，重点处还用了红笔标注。

「参考。」——消息紧随其后。

陆温南看着那清晰的笔记和那句简短的“参考”，一种微妙的情绪慢慢涌上来。这不是挑剔，这甚至是……一种指导？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会儿，打字回复：「看到了，谢谢。我修改一下。」

「嗯。」——那边几乎是秒回，依旧是这个字。

对话似乎应该到此为止了。晚自习的教室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陆温南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起笔，开始修改自己的提纲，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又被吹得亮了一些。

就在他专注于修改时，旁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几乎被忽略的清嗓子的声音。

陆温南动作一顿，迟疑地转过头。

书忆州并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自己的习题册上，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无意识的。但他的嘴唇却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压得低低的，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你这里……”他伸出笔，笔尖虚虚地点在陆温南摊开在桌上的物理书某一章，“……例题的解法，步骤太繁琐。”

陆温南完全转过了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书忆州居然主动和他讨论题目？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书忆州似乎被他的直视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飘忽了一下，才又落回书本上，语气依旧平淡，但语速稍微快了一点：“用能量守恒，直接列式，更快。”

他说着，顺手从草稿纸上撕下一小条，拿起尺子，飞快地写下一行简洁的公式推导，然后推到两人课桌的中间地带。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按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没有立刻收回。

陆温南低头看着那条公式，又看看书忆州似乎有些紧绷的侧脸。台灯的光线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忽然明白了。所有那些看似突兀的提醒、外借的笔、要求发提纲、甚至此刻的指导……都是这个人笨拙的、试图靠近的方式。他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关于学习，关于逻辑——小心翼翼地递出橄榄枝，像他上次递出那张纸巾一样。

陆温南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忽然就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填满了。他拿起那张纸条，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书忆州还未完全收回的手指。

两人都顿了一下。

陆温南抬起头，对上书忆州微微闪动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很浅、但无比真实的笑容。

“嗯，”他学着他的语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样确实简单多了。”

书忆州看着他的笑容，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盯回自己的习题册，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但他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们没有再说话。

但空气中那种冰冷的隔阂仿佛彻底消融了，被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默契所取代。笔尖沙沙作响，偶尔会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两人之间的空气缓缓流动，带着晚风般的温和宁静。

有些坚冰，一旦开始融化，便是无声而迅速的溃败。而有些交谈，无需太多言语，便已足够撼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