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像一卷按部就班展开的哑剧。陆温南独自上课,独自去食堂,独自在夜晚的操场一圈圈慢跑,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麻痹翻涌的思绪。他看起来平静,甚至算得上优秀,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沉寂,泄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开学一个多月后,在公共选修课的教室里,一个扎着马尾、眼神明亮的女生,在看到他独自一人时,带着几分熟稔和好奇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嘿,陆温南?真的是你啊!”女生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我叫夏眠,上次见过的,听说过你们俩,老看见你们在一起。”
“书忆州”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陆温南心里激起了剧烈的、无声的涟漪。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指节泛白,面上却只是抬起眼,对夏眠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你好。”
夏眠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者说,她天性中的热情和直接让她忽略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自然而然地问道:“哎,书忆州呢?他没跟你考一个学校吗?我记得你们俩成绩都挺好的,之前好像还听说你们要报一起……”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陆温南倏地低下了头,视线落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他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再谈的姿态。
没有回答。
夏眠愣住了,后续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陆温南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明显不愿多言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了某个不该触碰的禁区。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寂静。
“……哦。”夏眠有些讪讪地应了一声,聪明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夏眠就像一束不经意间照进陆温南封闭世界的光,活泼,温暖,带着点不屈不挠的劲儿。她似乎对陆温南很感兴趣,或者说,对他和书忆州之间那段“无疾而终”的故事充满了探究欲。
她会“偶遇”独自在图书馆看书的陆温南,抱着书凑过去:“这么巧,你也在这里自习?”
她会在他常去的食堂窗口排队时,从他身后探出头:“推荐一下,哪个菜好吃?”
她甚至会在他夜晚跑步时,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不远不近地跑在他旁边。
每一次,她都会有意无意地,试图将话题引向过去,引向那个缺席的人。
“陆温南,你以前也这么不爱说话吗?”
“听说你们高中时形影不离,真羡慕这样的友情。”
“书忆州他……现在在哪里啊?好像完全没他消息了。”
面对这些或直接或迂回的试探,陆温南的回应始终如一——沉默,或者用一个简短的“嗯”、“还好”、“不清楚”来阻断。他像一座防守严密的堡垒,将所有关于书忆州的询问,连同自己内心汹涌的痛楚,一起牢牢锁在厚重的城墙之后。
他无法诉说。无法告诉这个好奇的女孩,那个他们曾经形影不离的人,是如何在父母的压力下,用一句冰冷的“到此为止”,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无法描述那个闷热傍晚被驱逐的羞辱,那些在楼下无望守候的夜晚,还有机场方向天空上那一道永远刻在他心上的飞机云。
那把由至亲挥出、以“为你好”为名的刀,不仅斩断了他们的联系,更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提及书忆州的名字,都像是在那道伤口上撒盐,提醒着他那个夏天是如何从绚烂的橘红骤然褪色成绝望的灰白。
夏眠的靠近,像一面镜子,不断照映出他的形单影只,提醒着他那个“我们”已经碎裂成了“我”。她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关于书忆州的疑问,都让陆温南更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会在他身边微笑,会与他十指相扣,会一起规划未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被留在了原地,独自背负着沉重的回忆和未被解答的疑问,在每一个看似寻常的日常里,经历着无声的凌迟。
而夏眠,这个闯入他世界的女孩,带着她不自知的好奇和执着,无意中成了这场漫长刑期的见证者,也成了那把他始终无法拔出的、名为“过去”的刀,最鲜活的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