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忆州在椅子上蜷缩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从昏沉的灰暗彻底沉入墨黑。雨依旧在下，敲打着玻璃，一声声，单调而冰冷，仿佛敲在他的心上。那个关于“夏眠”的猜测在他脑海里疯狂滋长，演化出无数个陆温南对她微笑、与她并肩、甚至牵手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最终还是颤抖着重新拿起手机，像瘾君子渴望毒品一样，再次点开了那个匿名的论坛。他发疯似的搜索着所有与“夏眠”和“陆温南”相关的只言片语。信息寥寥无几，大多是无意义的灌水，或者旁人偶尔瞥见的模糊印象。可越是空白，越容易被他内心的恐惧和想象填满。
他点开过夏眠的主页，她的动态活泼而明媚，分享着校园里的猫、好吃的甜品店、傍晚好看的云霞。没有明确的指向，但书忆州却觉得每一份快乐都像是在嘲讽他的缺席和落魄。他甚至偏执地认为，某一张照片角落里模糊的男性背影，就是陆温南。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眼睛干涩发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天亮时，雨停了，但伦敦的天空依旧阴沉。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眼神空洞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
接下来的几天，书忆州的状态更差了。他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在课堂上，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在图书馆，书本上的字迹模糊不清；甚至和室友简单的对话，他都反应迟钝。他吃得更多，或者说，他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是为了维持身体的基本运转。睡眠则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要么彻夜清醒，要么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觉得自己正在裂开，从内部一点点崩塌。对陆温南的思念、因不告而别的愧疚、害怕被取代的恐慌、以及对父母那份沉重“爱”的无声愤怒……这些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越缠越紧，几乎要窒息。
他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微弱的一声呼喊。
在一个凌晨，他被又一个关于陆温南转身离去的噩梦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睡衣。窗外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万籁俱寂。他摸过手机，屏幕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那个他刻在心底，无数次点开却又慌忙关闭的聊天界面。上面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他离开前，陆温南发来的那句：“明天见，老地方等你。”
“明天”再也没有到来，“老地方”也成了回不去的彼岸。
巨大的悲伤和冲动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温南，你……还好吗？”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有这五个字，和一个问号，凝聚了他跨越重洋、积压了数月、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所有情绪。
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他的手顿住了。理智回笼，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想起了母亲冰冷的目光，父亲沉重的叹息，那些“为你好”的枷锁。他想起自己离开时那懦弱的、不敢回头的姿态。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如果陆温南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他这条信息又算什么？是迟来的问候，还是不合时宜的纠缠？如果陆温南还在恨他……
巨大的恐惧感淹没了他。那刚刚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瞬间消散殆尽。
他猛地删掉了那行字，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毒药。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他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回床上，用胳膊挡住刺痛的眼睛。
他终究，连一句问候都送不出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中国，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
陆温南刚结束下午的课程，正和几个同学一起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夏眠也在其中，她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周末社团活动的计划。陆温南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随手拿出来，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内容被截断的短信预览。发件人是一串奇怪的、明显是网络电话的号码，归属地显示……英国伦敦？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旁边一个同学凑过来，笑着问：“温南，看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夏眠也好奇地转过头。
陆温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拇指一动，迅速熄灭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仓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垃圾短信。”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的暗流。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伦敦的雨，和这里的晴，隔着的，又哪里只是时区和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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