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的刹那，沈知意五指收拢，灵识如网铺展而出，悄然笼罩教坊司方圆三里。她立于屋脊，不动如影，灰眸映着远处尚未燃起的夜色。
戌时三刻刚过，一道火光自教坊司后巷猛然爆开，不是寻常失火的蔓延之势，而是从地底冲出的一股烈焰，瞬间吞噬了暗牢外墙。浓烟翻滚，黑影穿梭其间，行动迅捷得不像寻常纵火之人。
她瞳孔微缩——伏兵未拦住人。
卫老所率三队禁军只守南北夹道，可劫走楚昭宁的黑衣人并未走明路。他们早知埋伏所在，甚至避开了所有哨岗，像是踩着宫中秘道而来。
沈知意足尖一点，身形掠出，御风而行。火势虽盛，却未能遮蔽她的灵识探查。她在屋顶疾行，目光穿透浓烟，终于在围墙一角捕捉到一丝异动：一只纤细的手猛地划过墙面，指甲在砖石上刮出三道血痕，随即被一股大力拽入黑暗。
那人是楚昭宁。
她没有挣扎太久，也没有呼救。那一划墙的动作，不是求生，是留信。
沈知意落足于那面墙顶，气息沉静，耳垂青玉坠微微一颤，似有共鸣泛起。她闭目凝神，灵识顺着砖缝游走，感知着残留的气息。片刻后，她俯身探手，在一处焦裂的瓦片下摸到半卷残纸。
纸张边缘已被火焰舔舐成锯齿状，内里满是血污，唯有末尾一行小字清晰可见：“谢危楼每日未时取药。”
字迹凌厉，笔锋带钩，显然是以指甲割腕写就。血书极短，却透着决绝。她认得这手法，也认得这眼神——那日在药庐外，哑女抬首望她，虽不能言，却用炭笔在纸上疾书“救我”二字，与此刻的笔意如出一辙。
楚昭宁知道会被抓，也知道未必能活，所以她在最后一刻，把线索刻进了墙缝，藏进了瓦下。
沈知意指尖抚过那行字，寒意自掌心渗入经脉。未时取药？白日阳气最盛之时，一个权臣为何要定时前往药房？若只为调理身体，何必隐秘至此？此药必非常物，或与命格压制有关，或涉魔气滋养之术。
她将血书小心折好，收入袖中贴身之处。
就在此时，肋骨处忽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铁线在体内缓缓收紧，一圈圈勒进血肉。这是心劫将至的征兆。系统无声，但她心头已浮现三字：【一日】。
七日无善果，心劫自燃。如今时限将尽，旧伤反噬，若再强行深入敌营，恐难全身而退。
可她不能等。
楚昭宁被掳，证据险些焚毁，对方之所以没立刻灭口，说明她还有用。而谢危楼每日未时现身太医院，便是唯一的突破口。只要盯住那个时辰，便能找到他藏匿的地下路径，甚至摸清他炼制命药的据点。
她盘膝坐下，调息凝神。功德暖流自心而生，一道、两道……九道金光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因破细作、解命印、助将士回生，她已积满八道善果，仅差一人便可再复一重法力。此刻虽未圆满，但足以支撑一次潜行。
她咬破指尖，将一滴血落在血书之上。
鲜血触及纸面，竟泛起一丝青光，如同萤火升腾，继而化作一线微芒，遥遥指向宫城西侧。那光极淡，若非灵识敏锐，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稳定不散，一路延伸，终点正是太医院后院地窖方向。
她记住了那条轨迹。
起身时，风掠过屋脊，吹动她素白裙角。远处钟楼传来一声鼓响，是未时前的预备报时。明日此时，便是心劫爆发之刻。
她沿着屋檐缓步而行，脚步轻得没有惊起一片尘灰。经过冷宫偏门时，她略一顿足，从怀中取出一块碎布，是方才从瓦缝中带出的残片，沾着楚昭宁的血。她将其压在门槛石下，不留痕迹。
这不是纪念，是标记。若她未能归来，自有后来者能识破其中玄机。
行至宫道拐角，她停下。前方灯火通明，巡夜侍卫正列队而过。她贴墙而立，待队伍远去，才悄然穿出阴影，朝着太医院方向而去。
途中经过一座偏殿，檐下挂着一盏孤灯，灯罩裂了一道缝，烛火摇曳不定。她瞥了一眼，忽然驻足。
那灯芯歪斜，火苗呈青白色，燃得极慢，且无烟。这不是寻常蜡烛，是掺了安魂粉的宫制灯油，专供重病之人夜间使用。而这种灯，只有太医院地窖深处才会配备——用于照看那些被抽取命气的活体药引。
她记下了这一点。
继续前行，穿过两道宫门，太医院已在眼前。院门紧闭，匾额漆黑，门口两名值守医官低头打盹。她绕至后墙，借着藤蔓攀上高台，伏在屋脊观察下方布局。
地窖入口藏在药库西侧，有一扇铁门嵌于地面，平日由机关锁死。今夜，那门竟微微开启一道缝隙，仿佛有人刚刚进出。
她屏息凝神，灵识探出，小心翼翼扫过四周。未见巡逻之人，也无守卫踪迹。但这般松懈，反而更显异常。
正当她准备下落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巡夜的节奏，也不是医官的步态。那人行走极稳，每一步间距几乎相同，像是刻意控制着步伐。接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随风飘来——苦涩中带着一丝腥甜，像是熬煮多年的人参混着铁锈水。
她立刻伏低身子，藏身于屋脊阴影之中。
来人披着深灰斗篷，帽檐压得很低，手中提着一只乌木匣子，表面刻有符纹。他走到铁门前，伸手按在机关锁上，掌心一抹，锁扣应声弹开。随后他掀开盖板，提匣而入，动作熟练得如同每日例行。
沈知意看清了他的侧脸。
左眼清明，右眼覆着黑缎。
是谢危楼。
她呼吸未乱，心跳亦稳，只是手指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她没有贸然跟入，也没有发动灵识攻击。此刻现身，只会打草惊蛇。
她静静看着那扇铁门重新合拢，机关锁自动归位。直到药香彻底消散，她才缓缓松开手。
袖中血书尚存余温，青光虽隐，方向未变。
她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色，没有回头。
钟楼又响了一声，比先前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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