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稷的手还握着那片温热的玉，指尖微微颤抖。殿内烛火被一阵穿堂风压得低伏，光影在龙柱上缩成一团。
沈知意站在东阶之下，左肩的灼痛已经蔓延至整条手臂，像有铁线缠进血肉，一寸寸收紧。她没动，只是将右手轻轻搭在耳垂的青玉坠上。那一点凉意渗入皮肉，勉强稳住体内翻涌的气机。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不急不缓，踏在石砖上的节奏与宫人不同。沈知意抬眼望去，一名身着北狄使服的男子步入大殿，身后两名随从捧着礼盒。他面容端正，眉宇间透出恭敬，跪地行礼时动作一丝不苟。
“北狄和亲使臣，奉王命觐见大胤天子，献聘礼三十六抬，求结两国之好。”
萧明稷尚未开口，谢危楼已侧身一步，声音清冷：“陛下龙体未愈，不宜久坐。若无要事，改日再议。”
“此事关乎国体。”沈知意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那使臣袖口，“既是和亲大典，礼不可废。”
谢危楼转头看她，右眼黑缎在光下泛着暗色。他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使臣再次叩首，双手呈上礼单。就在他抬头的一瞬，沈知意指尖微动。青玉坠轻震，一道极细的灵识如蛛丝般探出，掠过对方周身。
不对。
此人呼吸虽稳，但胸腹起伏之间毫无气血波动，像是靠外力维持生机。更诡异的是，他命格空荡，如同被人抽去魂魄后填入傀儡丝线，仅凭一道符咒撑起言行举止。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其左袖。
那里藏着一件东西，正与某种力量共鸣——微弱却清晰，是炼魂鼎碎片特有的滞涩感。
玉匕。
她不动声色，掌心贴紧青玉坠，将残存的灵气尽数逼出。那坠子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仿佛要裂开一般。
使臣起身退至一旁，礼盒开启，金银珠宝陈列其中。萧明稷目光扫过，刚要点头，忽听“铮”一声轻响。
来自使臣袖中。
沈知意出手了。
一道玉光自她耳坠激射而出，快得连空气都来不及撕裂。下一息，使臣袖中爆出碎裂之声，一块半透明的玉片飞溅而出，落地时仍在颤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碎片表面浮现出一枚印记——扭曲的狼首图腾，环绕九道刻痕，正是北狄王族秘印。
死寂。
萧明稷猛地站起，玉片从指间滑落。“这……这是什么？”
谢危楼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沈氏，你擅用异术毁坏国礼，惊扰朝会，该当何罪？”
“毁礼的是他。”沈知意盯着地上碎片，“这玉匕是你当年从太医院带走的炼器残片，如今藏于和亲使袖中，意图靠近帝王三尺之内引爆命格裂痕。你说，是谁在谋逆？”
谢危楼眸光微闪，却不答话。
就在此时，那使臣猛然抬头。
双眼已成灰白，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不属于活人的笑容。他左手一翻，竟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刀身漆黑如墨，边缘泛着紫光。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冲上前的。
唯有沈知意早有预判，在玉匕碎裂刹那便已移步至龙椅之前。她右手一扬，掌心金光暴涨，如熔炉喷焰，直迎那柄毒刃。
“铛——”
金属融化的声响刺耳响起。黑刃触及金光瞬间开始扭曲、发红，继而化作铁水滴落，砸在金砖上发出滋滋闷响，留下数个焦黑凹坑。
使臣僵在原地，手中只剩半截刀柄。他低头看着，喉咙里挤出一声怪笑，随即整个人向后倒去，七窍流出黑血，腥臭弥漫。
殿内一片哗然。
侍卫这才冲上来，拖走尸体。萧明稷脸色惨白，一手扶住龙案，一手死死攥住玉玺碎片，指节发青。
“这……这不是使臣？”他声音发颤。
“从来不是。”沈知意缓缓收回手，掌心金光消散，只剩一道烧灼般的红痕。她左臂已近乎麻木，痛感顺着经脉爬向心口，那是心劫加剧的征兆。
但她不能退。
谢危楼立于殿门阴影处，袍角未动，语气平静：“沈氏两次出手，一次扰龙脉，一次伤国使。若无确凿证据，怕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证据？”沈知意冷笑，“玉匕出自你手，王印是你私相授受的信物，如今借傀儡之身带入宫中，欲在和亲之名下行刺君主。你还要我拿出什么？”
“荒谬。”谢危楼终于迈步向前，“你有何凭证？那匕首碎片，也可说是你伪造陷害。”
“那就看看他的心。”
沈知意转身，走向那具尚温的尸体。她蹲下身，指尖划过使臣胸口衣襟，轻轻一扯。
布料裂开，露出胸膛中央一道陈年旧疤。她并指为引，微光闪过，疤痕骤然裂开，从中抽出一根细若发丝的黑线——通体漆黑，末端连着一枚微型符纸，上书“镇”字。
她将黑线高举，声音冷彻：“此为命控傀儡丝，唯有掌握命格锁链之人可织。你敢说这不是你所为？”
满殿寂静。
萧明稷盯着那根黑线，嘴唇微动：“这……这东西，为何会在朕的朝堂出现？”
谢危楼终于变了脸色。
不是惊慌，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是棋局被掀翻时的震动。他右眼黑缎下，魔纹微微跳动，似有黑气在皮肉下游走。
但他仍站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沈氏。”他缓缓开口，“你屡次干预朝政，以邪术惑众。今日之事，若无第三方见证，孤难以采信。”
“那你等着瞧。”
沈知意将傀儡丝收入袖中，站起身时身形微晃。左肩的火毒已侵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炭块。功德引在心头轻轻一震，三个字浮现：【救一人】。
这一次，她救的是帝王性命，也是整个王朝的命脉。
可代价已经开始显现。
她抬眼望向谢危楼，目光如刃：“你以为藏得够深。可你忘了，有些债，早晚要还。”
谢危楼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还记得那一夜吗？”他声音低下去，“你在雷劫下焚尽道基，我在灰烬里捡起你的命格锁链。你说我不配修道，可如今，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沈知意没回答。
风从殿外灌入，吹动她的衣角。远处传来号角声，低沉悠远，像是大军调动的信号。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开始。
萧明稷忽然开口：“传……传卫无咎，带禁军入殿护驾！”
话音未落，殿外脚步声轰然响起，整齐划一，由远及近。
沈知意站在龙阶之上，左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蜷曲。指甲陷入掌心，渗出血珠，滴落在金砖缝隙里，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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