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之下

林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尖还残留着那本书粗糙的封皮触感和沈聿指尖冰凉的寒意。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敲打着死寂的夜。

【他知道了……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去瓜田、遇见沈父、找赵大爷打听……她自以为隐秘的试探，原来早已落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

“危险等级：高”的系统警告音仿佛又一次在脑海深处尖锐地鸣响。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沈聿没有当场揭穿，反而用了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这意味着什么？警告？试探？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意图？

那本书在她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也像一块烙铁。

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林晚撑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站起来。她没敢点灯，摸黑跌跌撞撞地回到屋里，借着透过窗户纸的惨淡月光，将手里那本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

旧报纸已经被她撕开了一角，露出里面泛黄粗糙的封面。她颤抖着手指，彻底将报纸剥开。

月光下，书名的字迹依稀可辨——《红旗公社建设纪事（1958-1960）》，编著者署名是“公社宣传组”，出版社是某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地方小出版社。

一本记录公社历史的旧书？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可能——比如一本晦涩的哲学著作、一本禁书、甚至是一本空白的笔记本——都要让她感到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它太普通，太正大光明，反而更像是一种深不可测的隐喻。

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个？

她想起沈聿的话：“更了解那个年代的一些背景”、“免得听风就是雨，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指尖划过封面，粗糙的质感带着岁月的尘埃。她屏住呼吸，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铅字，配着一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内容是那个火热年代典型的报道风格：激昂的文字，歌颂劳动，歌颂集体，歌颂成绩。开垦了多少荒地，修建了多少水渠，粮食产量如何“放卫星”……

她快速而小心地翻阅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期待发现什么，又害怕真的发现什么。纸张脆黄，散发着霉旧的气息。

忽然，在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手指顿住了。

这一页有一张集体劳动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们穿着粗布衣服，挥舞着锄头铁锹，脸上洋溢着建设者的热情笑容。照片的角落，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少年正低着头奋力挖土，侧脸线条清晰而倔强，虽然模糊，但林晚几乎可以肯定——

那是年轻时的沈聿！

她的呼吸骤然收紧。目光猛地移向照片下的说明文字：“红星生产大队青年突击队奋战在水利工地上（1959年春）”。

红星生产大队……就是现在这个村子的前身！

所以，沈聿那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他父亲……

林晚的指尖顺着照片里少年的身影滑动，心跳如鼓。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文字里充满了对突击队队员们的表扬，列出了一些名字，但其中并没有“沈聿”。

就在她略感失望，准备翻页时，眼角余光瞥见照片最边缘的地方，似乎还有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田埂上，似乎在监督劳动。照片只拍到了他半个侧身和一点模糊的侧脸，看不真切。

但林晚的心却猛地一跳！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这个男人……这个身影……

她猛地将书合上，胸口剧烈起伏。

不对。沈聿给她这本书，绝不仅仅是让她看这个。这照片和说明文字太普通了，几乎在任何一本类似的时代记录里都能找到。他那样的人，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她重新拿起那本旧报纸，仔细摩挲。报纸是很多年前的《红旗日报》，日期模糊不清。她将报纸完全摊开，对着月光，仔细查看每一个版面。

忽然，她的目光凝固在报纸中缝一处极不起眼的地方。

那里有一则很小的“启事”，似乎是关于某个单位人事调动的通知，字数很少。但其中几个字，像针一样刺入了她的眼中：

“……原红星公社技术员沈**同志，经研究决定，调任……”

沈？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后面的字迹恰好被一块油墨污渍盖住了，看不清楚调任何处。

是巧合吗？

沈聿的父亲……技术员……调离？

她想起赵大爷欲言又止的话，想起沈父那威严冷硬的面孔，想起沈聿那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一股比之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这本书本身或许真的只是“表面的东西”，但包裹它的旧报纸，以及报纸上这则看似无意、却被特意展露给她看的启事，才是沈聿真正想要传递给她的信息！

他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承认了她的猜测触及了某种边缘，同时又警告她，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那被污渍掩盖的调任去向，像是一个无声的威胁，也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谜团入口。

他不是在阻止她。

他像是在……引导她。用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

林晚抱着这本 suddenly 变得无比烫手的书，缓缓滑坐在炕沿上。

月光冰冷地照着她苍白的面孔。

她明白了。

这瓜不仅噎人，而且……可能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