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芒,死局寻隙
她的声音很轻,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又奇异地剔除了大部分冰冷与疏离。那双刚刚睁开的眸子,不再是寒潭深冰,倒映着周遭空间褶皱光怪陆离的流彩,竟显出几分…琉璃般的澄澈与…探究。
“…你…一直…没停下…?”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我瞬间就明白了她所指——这持续不断的、维系着她一线生机的能量注入。
我停下了正准备再次“窃取”能量的动作,感受着灵魂深处传来的、因持续专注而积累的疲惫酸痛,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轻松点的表情,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的点头。
“嗯,” 我的声音同样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停了,你就真没了。”
很直白,甚至有些粗鲁。但在此刻此地,任何矫饰与婉转都显得多余且可笑。
谢斩的目光在我疲惫不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动了动脖颈,似乎想更清晰地看看周围的环境,但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牵动了伤势,让她闷哼一声,眉心痛苦地蹙起。
“别乱动。”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手臂,固定住她,“你的伤…很麻烦。经脉断得差不多了,元神被那鬼东西锁着,还在漏气,外加一股阴魂不散的寒毒。”
我毫不客气地将她的状况用最直白的“代码”视角描述出来,仿佛在陈述一件破损的器物。并非冷漠,而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清晰准确的认知远比无用的同情更重要。
谢斩的身体僵了一下。听到“那鬼东西”时,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瞬,眼底深处冰蓝色的本源之光微弱地闪烁,与那暗红枷锁的残光再次展开无声的对抗。显然,那些痛苦的记忆并未消失,只是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稳定了一些,却带上了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知道。寂灭寒毒…叠加元神之伤…还有‘它’…” 她甚至没有直接说出“枷锁”二字,仿佛那是一个禁忌的咒语,“…本该形神俱灭的。”
她顿了顿,目光又一次落回我脸上,那里面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你用的…不是寻常灵力。竟能暂时抑制寒毒,甚至…略微松动‘它’的吞噬?”
她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源自空间法则碎片的能量的特殊性!
我心中微凛。谢斩不愧是玄天宗顶尖的真传,即便重伤至此,感知依旧敏锐得可怕。这并非普通的能量补充,而是涉及到了法则层面的细微操作。
我犹豫了一瞬。暴露自己能力的特殊性,是福是祸?但看着怀中之人那清澈却带着致命虚弱的目光,想到两人此刻堪称“唇亡齿寒”的处境,那点犹豫便烟消云散了。
“嗯,” 我再次点头,目光扫向周围那些不断生灭的空间节点,“从这里…‘借’来的。这地方虽然危险,但规则崩坏,反而有些…残渣可以利用。”
我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斩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了一下。她显然明白在这等混乱之地精准“借取”法则能量意味着什么,这绝非一个普通杂役弟子能做到的!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重新审视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我这个人。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杀意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意外变数的审慎衡量。
“…你究竟…是谁?”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语气不再是之前的空茫,而是带着一种认真的、寻求答案的意味。
“陈轻絮。一个倒霉的、差点被灭口的杂役。” 我迎着她的目光,坦然回答,甚至带着点自嘲,“顺便…可能眼睛和脑子,和你们有点不一样。”
我没有详细解释“代码”的事,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但这个模糊的答案,似乎反而让她更容易接受。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修真世界,拥有特殊天赋或机缘的人,并非绝无仅有。
她沉默了,像是在消化我的话语和眼前超乎想象的处境。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师尊…他们…”
“在外面。守着。” 我打断了她,语气肯定,“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来。现在没进来,大概是还没摸清这里面混乱法则的规律,或者…在等什么。”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冷意:“也可能,是觉得我们必死无疑,懒得进来冒险。”
谢斩的嘴唇抿紧了,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和…更深沉的冰冷。那个名字,那个身影,显然已经在她心中彻底崩塌,只剩下背叛的惨痛和刻骨的寒意。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她忽然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尽管声音依旧虚弱,“这里…支撑不了太久。而且…‘它’…” 她似乎极不愿意提及那枷锁,只用代称,“…虽然被暂时抑制,但根源未断,随时可能再次…”
她没说完,但我知道她的意思。那枷锁如同附骨之疽,与她的元神深度纠缠,不清除根源,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甚至引来远程的监控和操纵!
“我知道。” 我叹了口气,“但怎么走?外面是能量乱流,更外面是你们宗门的高手蹲守。我们现在这状态…” 我看了看她,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经脉和剧痛的灵魂,“…怕是连这空间褶皱都冲不出去。”
这无疑是令人绝望的死局。
然而,谢斩的眼神却并没有彻底灰暗下去。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深处,反而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火苗。那是属于“冰魄剑”的意志,即便折断了,锋刃犹存!
“…法则…崩坏…” 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投向周围那些扭曲流淌的光带和生灭不定的节点,“…危险…但也意味着…原有的许多限制…也不存在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艰难地推演着什么。
我心中一动,隐约抓住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玄天宗的追踪术…大多依托于稳定的天道法则…对灵力和元神印记的感应…” 谢斩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几个字都需要喘息一下,“…但这里…法则混乱…他们的神识探查会大打折扣…对特定印记的锁定…也会出现偏差…”
我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就好比在强烈的干扰信号里,再精准的GPS也会失灵!
“所以…” 我接话道,语气带上了几分兴奋,“如果我们能彻底掩盖或者改变自身的灵力波动和元神印记…再加上这混乱环境的掩护…”
“…就有机会…瞒天过海…” 谢斩肯定了我的猜想,但随即眉头又蹙起,“…但如何掩盖?尤其是我的…‘它’的存在,就像黑夜里的火炬…”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谢斩的元神被那灵魂枷锁缠绕,其气息对于施术者清虚真人来说,恐怕如同暗夜明灯般清晰!即便有混乱法则干扰,也很难完全掩盖!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似乎又要重新涌上。
但就在这沉默的对视中,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劈入了我的脑海!
我的目光猛地聚焦在谢斩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她体内那黯淡的元神光团和缠绕其上的、布满裂纹的暗红枷锁上!
代码…一切都是代码…枷锁是恶意的外部代码…元神是本源代码…而周围…是崩坏的乱码环境…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我脑中疯狂滋生!
“或许…有个办法…” 我缓缓开口,声音因为激动和不确定而微微发颤,“…不是掩盖…而是…‘污染’!”
谢斩疑惑地看向我。
“那枷锁…之所以显眼,是因为它的‘代码’…相对于这个世界原本稳定的天道法则来说,是‘异常’的,但又是‘有序’的,所以容易被追踪锁定。” 我努力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但如果…我们能让它的‘异常’,融入这片环境的‘异常’之中呢?”
我指向周围那些狂暴流淌、毫无规律可言的五彩乱码和能量洪流。
“就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里,会很显眼。但如果把这滴墨水,滴入一桶同样五颜六色、混乱不堪的污水里呢?”
谢斩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显然听懂了我的比喻,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甚至堪称骇然的神色!
“你…你想引动外界混乱法则…直接冲击‘它’?!” 她失声道,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而牵扯了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疯子!那会连我的元神一起…”
“不!不是硬冲!” 我急忙打断她,眼神灼灼,“是‘诱导’!是‘伪装’!”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视野中无数数据流疯狂闪烁计算。
“那枷锁现在处于受损状态,对外界的能量极其敏感,尤其是…同源或者能引发其共鸣的能量…” 我的目光投向外界洪流中那些属于天道崩坏产生的、同样蕴含着“强制”、“秩序”、“毁灭”意味的乱码碎片。
“我们可以…用你自身残存的力量为引,混合我‘借’来的空间能量,模拟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能引起枷锁本能反应的‘假性指令’…诱导它…主动吸收一丝外界特定的混乱乱码…”
“只要一丝!让它的‘有序异常’,被外界的‘无序异常’稍微‘污染’…它的信号特征就会发生极其细微的改变!就像给那火炬罩上了一层不断变幻扭曲的毛玻璃!”
“这样一来,再加上整个环境的混乱干扰…” 我越说越快,眼神越来越亮,“…追踪的难度会呈指数级上升!甚至…可能让那背后的操纵者产生误判!”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简直是在刀尖上跳绝世之舞!任何一环出错,无论是诱导失败,还是引入的混乱乱码过量,都可能瞬间引爆枷锁,或者彻底摧毁谢斩本就脆弱的元神!
我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后背发凉,心脏狂跳。
空间褶皱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外界能量乱流的轰鸣和空间节点生灭的细微噼啪声。
谢斩久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我,目光极其复杂,震惊、骇然、评估、挣扎…最终,那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极其冰冷的决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枷锁的可怕和清虚师尊的手段。等下去,必然是死。搏一把,或许还有一线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机。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却重若千钧。
“…好。” 一个字,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带着冰封般的决意,“…需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