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教室还带着昨夜残留的凉意。林予安经过昨天那件事，推开前门变得小心翼翼，脚步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他走到自己座位前，拉开椅子坐下，翻开课本，手指却在书页边沿捏出一道皱痕。
“啪。”
一本作业本从抽屉里滑出来，掉在地上。林予安愣了一下，弯腰去捡。刚触到封面，就听见后排传来压低的笑声。
那不是普通的笑声。
是那种带着恶意、藏着讥讽、故意让人听见的笑。
林予安低头看着手里的作业本，纸张边缘有些卷曲，里面夹着几张揉成团的纸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它们展开。
第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断背也要有自知之明，别污染别人视线。”
第二张是一幅用彩铅画的简笔画：两个扭曲的人影抱在一起，脸被涂黑了，只留下一个“恶心”和一串脏话。
第三张上写着：“美术室偷情？啧啧啧。”
林予安的手指慢慢收紧，把纸条重新揉成一团，塞进书包夹层。他强迫自己翻开习题册，可指尖一直在发抖，眼睛盯着题目，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沙雨晴从后排起身，手里端着水杯，朝他这边走来。她经过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担忧，也有试探。
林予安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课间铃响，林予安刚站起来，就被沙雨晴拉到了走廊拐角。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脸上，让她显得格外认真。
“你听说了吗？”她声音压得很低，“教务处打印机旁，有人听到老师讨论你们的事。”
林予安愣了一下，没说话。
“年级组长说要‘防微杜渐’。”沙雨晴叹了口气，“你们现在坐同桌，确实太显眼了。要不要……暂时分开坐？”
林予安摇头：“我不想躲。”
沙雨晴皱眉：“我不是反对你们，但现在是高三，流言会影响你的成绩，也会害你们被盯上。”
沙雨晴见林予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说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背，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脚步声远去，阳光依旧明媚，可他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下午第一节课前，沈野来了。他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径直走到林予安身边坐下。像往常一样，他伸出手，想碰林予安的手腕。
林予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沈野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林予安摇头：“没事。”
沈野不信。他伸手扯过林予安的手，发现对方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那是昨天牵手留下的印子。
“到底怎么了？”沈野的声音沉了下来。
林予安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那道红痕，眼神有些恍惚。
沈野沉默了几秒，忽然站起身：“等我一下。”
他转身离开，走向教室后门。
林予安看着他的背影，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第三节课间，林予安刚坐下，沈野回来了。
他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条。
“这是谁写的？”沈野的声音很冷。
林予安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慌乱。
“我不知道。”他说。
“你撒谎。”沈野咬牙，“你早就看到了，对不对？”
林予安没说话。
沈野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比平时重了一些：“出了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林予安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沈野盯着他，眼神里的担心也有怒意，但这份怒不是对林予安产生的。
林予安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话来。
沈野也松开手，转身离开。
放学前半小时，林予安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他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沈野的声音：“我要查是谁写的这些纸条！”
“沈野冷静点。”班主任的声音很平静，“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不是这些事。”
“那我呢？”沈野冷笑，“我就该忍着？”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大事为重。”班主任顿了顿，“年级组已经注意到了，可能会考虑给你们调座。”
林予安站在门外，心一点点往下沉。
放学后，林予安站在空教室门口，看着沈野从楼梯口走出来。
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风吹动他的头发，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林予安站在窗边，指尖划过玻璃上的雨痕，远处篮球场传来断续的拍球声。
他想喊住沈野，可终究没有开口。
第二天清晨，林予安在校门口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穿着米色风衣，手里拿着文件夹，胸前别着实习教师的胸牌，在晨光中微微反光。胸牌边缘印着沈野工作室的logo，和她手包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她站在校门口，目光追随着林予安的背影停留了几秒，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文件夹翻动时，一角蓝白校服照片露出来，是沈野。
林予安没有注意到她。
他只是低着头，走进了教学楼，直到晨读铃响被人流推着向前，才忽然晃过神——昨夜那张“美术室偷情”的纸条又浮现在眼前，带着刺鼻的油墨味。
"同学？"
沙雨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件灰格子围裙裙，怀里抱着刚收齐的作业本："班主任说要换座位表，按成绩排的，现在就换。"
林予安心跳漏了一拍。走廊尽头传来喧哗，几个男生抬着课桌经过，桌角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座位，忽然想起昨晚沈野攥着纸条发红的指节。
教室后排传来抽屉开关声，有人坐到沈野的位置上，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予安猛地回头，新来的实习教师正站在讲台上说话。晨光从她背后照进来，把她的轮廓镀成金色。
“我叫郑芷涵，借两节课观察学生互动。”她说着翻开教案本，目光扫过全班，在林予安身上停顿几秒，“现在自由讨论，同桌可以交换错题本。”
前桌女生转过身，嬉笑着和后桌男生要作业看。林予安盯着桌上摊开的数学卷，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你的错题集借我看下呗？"
郑芷涵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林予安抬头时，恰好看见她手腕内侧——一道钢笔画的简笔画，两个小人牵着手，和昨天纸条上的彩铅画几乎是同一个图案。
"或者..."郑芷涵弯腰看他卷子，"你更想去找另一个人？"
林予安手一抖，铅笔啪地折断。
"我知道他在哪。"郑芷涵声音很轻，"但你现在去找他，会让他更麻烦。"
窗外忽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林予安猛然站起，撞翻了椅子。远处篮球场方向传来骚动，几个男生抬着个人往医务室跑，血滴在水泥地上格外刺眼。
不是沈野。林予安松了口气，又觉得胸口更闷了。
"坐下吧。"郑芷涵拍拍他肩膀，"我是来帮你们的。"
午休铃响，郑芷涵回办公室去了。沙雨晴端着水杯过来，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林予安手背。
"教务处刚贴了告示，要严查校园欺凌。"她压低声音，往四周看了看又补充，"沈野上午在器材室打了人，那人偷拍你们被发现了，相机被砸了，但年级组说要请家长。"
林予安手指颤了颤。远处传来上课铃声，他看着自己的课桌，忽然发现抽屉里多了张字条——崭新的美术素描纸裁成的信笺，上面写着“放学后美术室见”，字迹遒劲有力，落款是个小小的鹰隼图案，和沈野画在速写本角落的一模一样。
夕阳把走廊照成琥珀色时，林予安终于推开美术室门。颜料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松节油特有的辛辣味道。沈野从画架后转出来，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照片和断裂的画笔，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速写——两个少年并肩而立，光影勾勒出交握的手。
"他们要调我去国际部。"沈野走近，握住他微微发抖的手，"我爸今早打电话说的。"
林予安喉咙发紧。他想起郑芷涵手腕上的画、被砸的相机，还有那些像毒蛇一样缠绕日常的恶意纸条。
"但是..."沈野忽然笑了，眼里闪着危险的光，"我跟校长说，除非把你也调过去。"
窗外传来脚步声。林予安转身要躲，却被沈野拉住。门被推开一条缝，郑芷涵的声音传进来："在里面。"
下一秒灯亮了。林予安看见沈野迅速把什么东西塞进画夹，郑芷涵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印着同款logo的牛皮纸袋。
"时机到了。"她对沈野点头，"董事会同意你的方案。"
沈野没松开林予安的手："先把这事解决完。"
郑芷涵看向林予安，目光温和："你值得光明正大走进任何地方。不只是这间美术室。"
门外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班主任带着两个年级组长和举着摄像机的教务处老师走进来，扫视满地狼藉："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学生私藏违禁品。"
沈野往前一步挡住林予安："找吧。"
搜查持续了二十分钟。当教务处老师举起那个装满恶意纸条的牛皮纸袋时，林予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些是从施暴者书包里搜到的。"郑芷涵接过袋子，"而这位同学..."她看向林予安，"是受害者。"
班主任脸色变了。
第二天清晨，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林予安走到时，正看见处分告示在晨风中飘动。沈野的名字后面跟着一大串头衔：国际艺术班预录取生、沈氏工作室签约画家、青少年美术大赛评审团特别推荐新人。
"跟我走吧。"沈野在校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两张车票，"国际部今天开学。"
林予安看着他眼角的细纹。晨光里那些褶皱温柔地舒展着，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释然。
"等等。"
郑芷涵追上来，递给林予安一个盒子。里面是那幅墙上的速写，装裱得精致妥帖。两个少年的身影在晨光中愈发清晰。
校车启动时，林予安听见身后传来沙雨晴的喊声。她举着保温杯朝这边挥手，围裙裙摆在风里扬起，像灰色的鸽子振翅欲飞。
车转过弯道，沈野忽然伸手碰了碰他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淡红的痕，是昨天争执时留下的。
"现在可以牵手了吗？"他问。
林予安低头看着两人即将相触的指尖，忽然想起那个塞满恶意的清晨。纸条上的污言秽语还在记忆里回响，但阳光已经漫过窗台，将它们一点点晒化。
他握住了那只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真实得让人想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