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沈野的指尖还残留着那枚纽扣的余温。展厅穹顶的弹孔透进夜风，吹得他衣角轻扬。
林予安靠在长椅上，膝盖压着帆布包裹的画作。他望着沈野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比从前瘦了，肩胛骨在西装下显出嶙峋的轮廓。
"你袖子……"他伸手想碰，却被对方躲开。
沈野低头看自己的手。血从绷带缝隙渗出来，晕染成暗红。他扯了扯嘴角："没事。"
"你爸怎么说？"
"让我去考公务员。"沈野顿了顿，"说当设计师不靠谱。"
林予安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可你是为我学设计的。"
"不是。"沈野转身看他，"我是为你才没放弃画画。"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月光下明明灭灭。远处传来沙雨晴的声音，她在打电话确认媒体撤场的事。
"至少你没像他们那样把真心当筹码。"林予安低头摩挲画布边缘，"不像我，连被选中的理由都是谎言。"
沈野没有接话。他蹲下来，手指抚过画布背面——那里有十七岁留下的涂鸦，颜料渗透形成的"SY&LYA"字母歪歪扭扭，右下角还沾着半枚篮球印。
突然断电。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展厅陷入一片漆黑。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两人的瞳孔同时收缩——那一瞬，仿佛看见高二晚自习的自己：林予安在草稿纸上画沈野打球，笔尖刚落下就被巡堂老师撕碎扔进垃圾桶；深夜，沈野翻遍垃圾桶一块块拼回碎片，用胶带小心粘在画本第十三页。
现实中的沈野指腹划过画布字迹，忽然开口："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要的不是成就，是你在我身边。"
"可我不是你的缪斯也不是灵感源泉……"
沈野打断他，"没有你在的六年，我的设计就像断线风筝。"
林予安怔住。
沈野起身走向角落的包装箱，抽出一张泛黄报纸——头条是《天才少年设计师签约LAF》，下方自己的照片被红色记号笔涂满。这是他当年撕碎扔江的报纸，背面该有林予安写的"别签"二字。
此刻，那些字迹正完整地出现在林予安颤抖的指尖。
"你怎么会有这个？"
"今天早上在垃圾堆里翻到的。"林予安抬头，"你说要签约时，我写了'别签'，总想着你看到或许就不会去了。"
"我没看到。"沈野抓住他的手，掌心贴掌心，"那天我只看到你画的我。"
窗外飘进今年第一片雪花，落在报纸边缘。沈野解开制服第二颗纽扣递过去，内衬绣着的"LYA"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高中就绣了，有人问起，我都说是'林予安'。"
林予安眼眶发热，从素描本撕下空白纸，用沈野的钢笔写"重新开始"。墨迹干涸时，纸页浮现半透明水印——正是高中校徽图案。
拍卖行的人带着捐赠协议赶来，沈野在落款添上双人署名，林予安将画布背面的高中涂鸦拓印在证书背面，一起封存进行李箱。
临走前回头，展厅门口多了个牛皮纸信封，鹰隼烫金印记像沈野早期签名，却更凌厉。
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后视镜映出美术馆轮廓。郑芷涵发来消息："基金会特别邀请函已发邮箱。"林予安摩挲信封上的鹰隼，沈野靠在副驾闭目养神，呼吸均匀。他轻轻靠过去，肩头抵着肩头。
沈野没睁眼，只是伸手把他往怀里搂了搂。司机从后视镜瞥见这幕，像看见有人捧着易碎的瓷器。
林予安数着沈野大衣纽扣的暗纹，忽然发现是自己的名字缩写——不是刚给的那颗，是枚磨出包浆的铜扣。手机又亮了，沙雨晴发来电子版捐赠证书："背面写了什么？"
点开图片放大，涂鸦拓印下方多了行沈野的字：此画永不展出。
"为什么？"林予安戳他肋骨。
"那是我们的初稿。"沈野低头，喉结滚了滚，"真正的终章还没开始画。"
安静中，林予安摸到口袋里的牛皮信封，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基金会邀请函会来？"
沈野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后视镜映出路口监控探头。几秒后才说："有人一直在看我们，是当年帮我拼画纸碎片的人。"
出租车驶出隧道，一道刺眼的光线撞进车窗。林予安看见沈野左手无名指根的戒痕，翻出学生证夹层的旧校徽——背面铅笔写着20171205，正是沈野撕画那天。
"停车。"沈野按住计价器，"前面便利店。"
他进去没多久，就拿着本未拆封的速写本回来，塞进林予安怀里："第一页等登机广播响的时候画。"
纸页间夹着张便签，是沈野的字：这一本只画你。
林予安拆开包装，发现每张速写纸都有半透明水印，和昨晚空白纸上的校徽一模一样。"你怎么做到的？"
沈野没说话，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心。这个动作让袖口绷带渗出血珠，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林予安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重来一次，你还当设计师吗？"
沈野指尖贴着毛衣，感受心跳："当你的经纪人。"
"滚。"林予安笑骂，眼眶却湿了。
航站楼在望时，沈野摸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泛黄报纸的一角。
"你疯了？这是证据！"
"是告别仪式。"沈野任由火焰吞噬"别签"二字，灰烬飘落在两人掌心，混着雪融的水汽，像黑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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