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的霓虹灯光旋转着,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啤酒、果盘和青春散场的味道。
高考结束后的散伙饭,大家都疯了。
有人抱着话筒嘶吼《朋友》,有人哭得眼线晕成熊猫,有人借着酒劲搂着暗恋三年的人表白。包厢里乱成一团,弥漫着狂欢与伤感交织的奇异氛围。
陈轩逸被几个男生围着灌酒。他是班里的骄傲,A大公安管理系的录取通知书已经稳稳在手,未来一片光明。我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安静地嗑着瓜子,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他。
“不去跟他喝一杯?”同桌小雨戳戳我的腰,她已经喝得双颊绯红,“这一别,再见可就难了。”
我摇摇头,瓜子壳在指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不了。”
其实我有太多话想说。想说对不起,没能遵守一起去A大的约定;想说谢谢你三年来所有的笔记和耐心辅导;想说我会想念每个晚自习后你陪我走的那段路,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想说可能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从来都不止。
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露出清晰的锁骨。有人递给他啤酒,他接过,仰头喝下时喉结滚动,有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他没擦,只是笑。那笑容在旋转的彩灯下明明灭灭,好看得让人心口发紧。
后来不知谁起哄要去唱通宵,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出饭店。夏夜的风温热,吹散了些许酒气。陈轩逸被簇拥着走在最前面,身高腿长,在人群中很是显眼。我故意落在最后,看着他的背影在霓虹灯下明明灭灭。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忽然回头找我。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上,然后朝我笑了笑。那笑容不同于刚才在包厢里的应酬式微笑,而是带着某种我熟悉的、只对我才会有的温和。
绿灯亮了。
人潮推着我们向前,那一刻,我忽然鼓起勇气,想冲过去拉住他的手腕,把那些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全都说出来。可就在我迈步的瞬间,几个喝高了的男生挤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大笑着把他拖走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人群淹没。
那家KVT很大,包厢号绕得人头晕。我故意走得很慢,等到进去时,里面已经唱开了。陈轩逸坐在正中间的长沙发上,两边都坐了人。我只能挑了个离门最近的角落坐下。
话筒传递了一圈,有人唱得撕心裂肺,有人跑调跑到姥姥家。果盘被戳得乱七八糟,啤酒瓶倒了一地。不知是谁点了《追光者》,前奏响起时,包厢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谁的谁的?”
“轩逸的吧?刚才好像是他点的。”
话筒被递到他手里。彩色的光斑落在他身上,他微微低头调试话筒高度,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他的声音清澈干净,没有过多技巧,却莫名温柔,每一个字都敲在心尖上。
某一刻,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嘈杂的包厢,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唱着“有的爱像阳光倾落,边拥有边失去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那一刻,包厢里的其他人仿佛都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他的歌声和我的呼吸声。
差一点,我就要站起来,走过去,告诉他一切。
但歌曲结束了,灯光大亮,掌声和起哄声炸开,瞬间打破了那层脆弱的泡泡。他移开目光,笑着把话筒递给下一个人。
我借口透气,逃也似的走出包厢,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深呼吸。走廊尽头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灯火璀璨,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开了。陈轩逸走出来,脸上带着酒后的薄红。“怎么出来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里面太闷了。”我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纸的接缝。
他点点头,站到我旁边,也看向窗外的夜景。我们沉默地并排站着,走廊里只有其他包厢隐约传来的歌声。
“什么时候走?”我终于问出口。
“明天下午的火车,回老家待段时间,八月份直接去A大报到。”
我点点头,“一路顺风。”
夏夜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转过身面对我,眼神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深沉得像夜海。
“李瓷姝,”他轻声叫我的全名,语气郑重得让我心慌,“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几乎要撞出胸腔。手掌心里渗出细密的汗。
就在这时,我家的灯突然亮了,我妈推开窗户喊道:“瓷姝?是你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同时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散,只剩下尴尬和慌乱。
“快回去吧。”陈轩逸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眼底有什么东西迅速黯淡下去,“阿姨该担心了。以后...常联系。”
我点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跑进楼道。在楼梯拐角处,我停下脚步,从窗口望出去。他还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我的方向,路灯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光,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月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层银纱。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那一刻,血液冲上头顶,几乎要冲垮所有理智。我几乎要转身冲下去,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很久了,从那个他帮我补课到深夜的雨天,从他替我挡开骚扰我的小混混的那天,从无数个平凡又珍贵的日常瞬间。
但我没有。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也最终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入夜色中,消失在街角。
差一点,我就告诉你了。
差一点,我就知道你那晚想说什么了。
差一点,我们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现实中的雨声渐渐清晰,寒冷渗入骨髓。我蜷缩在泥泞中,用尽最后力气握紧那枚贴身的戒指。
对不起,又要让你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