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林屿在书包最里层的夹袋中摸到了一张硬纸。展开来看，是市青少年美术大赛的准考证，报名截止日期用红字印着：三天前。
纸角已经被揉皱，像秋天被踩碎的枯叶。
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是如何偷偷填了报名表，如何省下早餐钱凑齐报名费，如何想象着站在颁奖台上的场景——也许一等奖的奖杯，能让他有底气对父亲说：“画画不是没用的。”
但预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测试，他的总分差分数线整整二十分。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眼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疲惫：“林屿，你知道你家的情况。复读一年，对你父母意味着什么？”
那天晚上，父亲第一次早早下班，手里拎着半只烧鸭。饭桌上，他破天荒地给林南夹了个鸭腿：“王老师说你这段时间进步很大。再加把劲，预考肯定能过。”
母亲在一旁剥着花生，轻声说：“隔壁老陈家儿子，去年考上了工学院，现在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呢。”
林屿看着碗里的鸭腿，油光泛着暖黄色。他知道，这是父亲加班三个晚上才能换来的“犒劳”。
准考证在他的指间渐渐蜷曲。
第二天美术课，王志勇带来一个消息：市里要办美术大赛，获奖者高考可以加分。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林南。
下课后，林屿磨蹭到最后才走。在办公室门口徘徊时，王志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知道你会来。”
“老师，那个比赛...”
“报名截止了。”王志勇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报名表，“不过我可以破例帮你交上去。”
林南屿手指在裤缝边蹭了蹭，留下两道灰印。
“不了，老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快预考了，我得专心复习。”
王志勇看了他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想清楚就好。”
那口气叹得那么深，像从很远的什么地方飘来。
傍晚放学，林屿绕道去了比赛场地——市文化宫。展厅里已经开始布展，几个学生正在挂画。他看见一幅水粉风景画，天空的蓝色调得恰到好处，正是他挤不出来的那种钴蓝。
门口的海报上印着往届获奖作品：一等奖是一幅油画，画的是建筑工地的黄昏。暖光洒在安全帽上，每一个弯腰的脊背都弯成坚韧的弧线。
他突然想起被没收的素描本里，也有这样一幅类似的速写。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父亲罕见地坐在客厅里，桌上摊着一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
“回来了？”父亲头也没抬，“刚才王老师打电话，说有个什么美术比赛，问你参不参加。”
林屿站在门口，鞋底沾着路上的泥浆。
“我不参加。”他说。
父亲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又暗下去：“也好，专心备考。”
那本指南被翻得卷了边，工科院校那几页有明显的折痕。
深夜，林屿再次掏出那张准考证。他试图把它抚平，但那些折痕已经深深地刻进纸纤维里，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最终没有扔掉它，而是把它夹进那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的最后一页——那里印着唯一一所开设美术专业的院校，录取分数线比工科高了整整三十五分。
台灯下，指南页脚被什么液体晕开一小片。林屿伸手去擦，却越擦越模糊。那滴不小心落下的水渍，正好浸湿了“美术系”三个字。
窗外，最后一片梧桐叶飘落。在这个南方小城，秋天总是来得晚，去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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