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老李和老陈是大半辈子的好友，村里大部分人家在土地征收后，拿着赔偿离开，只剩这两户人家，依然留在农村守着祖祖辈辈传下的土地活着。

两人苦了大半辈子，终于将后辈养育成人，如今他们也不再需要为生计奔波。

他们房子离得近，平日里常常会相约一块去河边钓鱼。

这天，老李收拾好渔具，肩扛鱼竿手里提着吊桶，没走多久进到了老陈家门口。

他敲了敲门，用那洪亮粗犷的嗓音大喊：“老陈哟，走！去钓鱼去！”

没等多久，门内传来一声急促回应，伴随布料摩挲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

“来了嘛，老哥。”

老陈拎着小桶，手里握着杆子，瘦小的身体从门缝中挤出来，土黄色的脸上爬了几道皱纹，笑起来皱纹堆在眼角。

“哼！你慢死咯。”老李挺胸走在前头，身后的老陈关好门小跑跟上他的步伐，两个人一路拌嘴拌到鱼塘。

水面上鱼线突然上下浮动，惊醒昏昏欲睡的老李，他双手紧握杆子，一鼓作气向上拔动杆，一条大鱼腾空水面，身上带起的水花四处飞溅。

“哟，又是条大鱼！有一斤左右！”老李喜出望外，快速收线，将鱼放进小桶。

身旁传来一道视线，是老陈在眼巴巴地望着他，与老李不同的是，他身旁的小桶里，只有一层薄薄的水。

“哈哈哈，老陈，这次又空军啊！”

“切，别得意，我自己钓的上来。”

“哼，你可别忘了之前我好心分你的一条鱼，记得还我。”

“一条鱼而已，等我儿子回来，我喊他三倍还你！”

“你儿子？你儿子自从大学毕业后，回来过几次？指望你还鱼恐怕难咯。”老李故作惋惜地摇摇头。

身旁的老陈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附在水面安安静静的橙色浮漂，它静得周围连一圈涟漪都荡不起。

那天之后老李忽然病倒，身体烫得厉害，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吃了几天药才慢慢好转。他性子闲不住，又扛起鱼竿，提着桶去钓鱼，走到老陈家拍门喊人。

嘎吱——

很快，门向内打开，一个年轻的面孔显现，他和样子和老陈有几分相似。

“耶，这不是小陈嘛？你家老汉嘞？”

“李叔，您稍等……”小陈红着眼，跑进家里，窗户玻璃上小陈的身影又钻进了厨房，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拎了什么东西，胳膊微微弓起。

不知道是不是老李的错觉，他感觉小陈的腰杆子竟然没有之前挺直。

他使劲地眨眨眼，想要重新看清楚，就见年轻男人拎一条大草鱼走出来，看那样子估计得有三倍！

还未等他搞清楚状况，小陈就把手里的鱼往前一递，神情悲戚：“叔儿，我爸之前经常在酒后打电话跟我念叨，他拿了您一条鱼，他让我要三倍还您。”他说到这儿，似乎想到什么，唇角扬起一道很浅的弧度。

小陈从大城市里回来，说话总带着一股奇怪的腔调让他听得难受，耳朵直犯痒痒。

中年男人被他这一席话搞得不知措，挠着耳朵，下意识就问了一句：“你老汉咋不自己还我嘞？”等这话说完，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好的猜想，对面年轻人的反应让他心里惴惴不安。

他脸上的弧度敛了下去，像是没有存在过，嗓音悲痛沉闷，“叔，我爸他……前天突发脑淤血去世了，我这次回来，是奔丧。”

后来，老李听不清小陈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整个人恍恍惚惚，就连自己去没去钓鱼也不清楚。

时间过了很久，老陈家热闹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经常有人进他家，慢慢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归于平静。

老李拎着一个巨大的桶，钓鱼的路上途径老陈住处，照例走过去叫唤。

“老陈，走！钓鱼去！”

门内迟迟没有传来回应，他站在门口愣了愣神，干瘪的嘴唇翕动，视线落在门上积攒起的一层薄薄灰尘，良久都不曾移开。

鱼竿垂在水面，一条细细的钓线深埋绿水，这中年人背影佝偻坐在以前打好的窝里，身边的窝放着一个桶。里面一条肥大草鱼在里面欢畅游动，鱼尾在水中舒展，摆动出水纹。

老李目光平静却又很投入，注视这条活跃的鱼，口中喃喃自语。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这条鱼嘛，老陈。”

风轻轻吹过，背后的小草摇曳，四周安静得只有草丛在沙沙作响。

晚阳也在下落，残留的余晖投在干瘦的身体上在身后拉影子，于之一同拉长的还有身边的大桶，鱼儿仍然在欢快的摆动鱼尾波纹在后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