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日,星期一。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你抱着素描本冲进音乐学院的老教学楼,湿透的衬衫紧贴后背。走廊尽头传来断续的钢琴声,你循着旋律推开虚掩的门——琴房里,一个男生正低头弹奏,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起伏,背影被窗外昏暗的光线勾勒得模糊。
你屏住呼吸。他的琴声像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又潮湿,音符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你下意识将素描本垫在窗台边缘,开始速写他垂落的睫毛和微微颤抖的肩线。
“打扰了。”他忽然停下,转身时琴凳发出轻响。你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黑发蓬松,眼尾稍下垂,像一只安静的犬类动物。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起,手腕处有淡青色的旧伤痕。
“躲雨?”他指了指窗外,“要等很久。”
你点头,指尖还残留着速写时的铅笔灰。他沉默片刻,起身打开储物柜,递给你一条干净的毛巾:“擦一下头发。”毛巾上有淡淡的松木香,你注意到柜子里堆满未封口的信封,收件人写着“崔秀彬母亲”。
“你弹得很好。”你试图打破僵局。他笑了笑,手指抚过琴键边缘:“只是练习曲。我叫崔秀彬,音乐系三年级。”
你自我介绍时,他忽然低头盯着你的素描本。画纸上是他弹琴的侧影,阴影处你特意加重了笔触。“画得……很真实。”他声音低沉,“能看出曲子里的情绪吗?”
你点头,指了指画中他手腕的伤痕:“这里,和旋律的停顿有关联。”他愣住,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听觉敏感者?”
你解释自己通过音乐捕捉情感的体质,他若有所思地重新坐下,弹奏起另一首曲子。这次旋律轻快如雨滴,你却听见其中夹杂的犹豫与试探。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他轻声说:“这是我母亲最爱的曲子,但已经五年没收到她的信了。”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但你仍留在琴房。崔秀彬将那些未寄出的信一一展示给你看,字迹工整却永远停留在“寄出”的步骤。你提议帮他设计插画信纸,或许能让信件更有温度。他迟疑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着弹钢琴,与他的眉眼惊人相似。
“如果她能看见……”他喃喃道。你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天色渐暗,他送你到教学楼门口。你回头时,他正倚在琴房窗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玻璃,仿佛在敲打某种看不见的屏障。你忽然明白,那些未寄出的信,是他困在回忆里的锚。
“明天,带你的素描本来找我。”他忽然开口,耳尖微红,“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试试新的曲子。”
你望着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素描本里那张速写被雨水晕染出模糊的涟漪。你清楚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第二天清晨,你带着新绘制的素描本准时出现在音乐学院。崔秀彬已在琴房等候,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琴键旁摆着几支未开封的彩色铅笔——显然是为合作准备的。
你展开素描本,展示昨晚设计的插画信纸草图:泛黄的信纸上,一只白鸽衔着琴谱飞向星空,背景是雨丝编织的迷宫。崔秀彬凝视着画面,手指轻轻摩挲纸面:“白鸽代表未送达的信,迷宫……是找不到方向的思念吗?”
“对。”你点头,声音带着试探,“或许可以加入你母亲弹奏的钢琴轮廓?这样每封信都像一首未完成的曲子,等待回应。”他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沉默片刻后,突然弹奏起一首你没听过的旋律——轻盈却带着锯齿般的停顿,仿佛有人不断在琴键上迟疑。
你的听觉敏感瞬间捕捉到异常:“这段旋律……有重复的错音。”崔秀彬的手骤然停下,苦笑浮现:“是练习时总弹错的段落。小时候,母亲总说我的琴声太紧绷,像绷紧的琴弦随时会断。”
你起身,将彩色铅笔塞到他手中:“试试用颜色填补那些错音的位置。”他犹豫片刻,蘸取蓝色颜料在素描纸上涂抹,错音处竟逐渐化作雨滴坠落的轨迹。你们默契地交替创作,琴声与画笔的节奏渐渐交融,仿佛两种不同的语言找到了共鸣的密码。
午后,崔秀彬提议去校外咖啡馆继续讨论。路上,你注意到他频繁查看手机,眉间隐有焦虑。终于,在咖啡馆角落,他坦白道:“琴房兼职的琴行要倒闭了,下学期的学费……可能凑不齐。”你心头一震,想起第一章他储物柜里堆积的未寄出信件,突然有了想法。
“我们设计的插画信纸,可以做成限量版周边。”你迅速在素描本上勾勒计划,“搭配你录制的钢琴曲,线上预售筹学费。至于你母亲的线索……我认识一位在邮局工作的朋友,或许能查查那些信件的退回记录。”
崔秀彬怔住,显然没料到你会介入他的困境。他欲言又止,你却已拨通朋友的电话,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挂断后,你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按住他颤抖的手腕:“信纸上的白鸽,不该永远困在迷宫里。”
他喉结动了动,第一次主动握住你的手:“谢谢……但筹学费的事,我不想连累你。”你笑了,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音符:“连累?可你的琴声已经连累我失眠三晚了。”他耳尖泛红,却未松开手。
当晚,你们将合作方案上传至社交媒体。插画信纸与钢琴曲的搭配引发热议,预售订单如雪片般涌来。而那位邮局朋友传来消息:崔秀彬母亲的信件曾多次退回,最新地址疑似位于城南旧琴厂附近。
夜色渐深,崔秀彬在琴房为你弹奏新创作的曲子。音符里,雨声的沉重逐渐被希望穿透,你在他身后绘制插画,将白鸽的翅膀添上金色。窗外,秋雨依旧淅沥,但你们都知道,某些困住人的迷宫,正在悄然瓦解。
清晨笼罩着阴云。崔秀彬在学院走廊拦住你,面色苍白:“导师要我立刻退出所有兼职,否则……”他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否则下周就停课处理。”你瞥见他藏在身后的退学警告单,边缘已被揉皱。
“走。”你果断拉住他的手,直奔导师办公室。门内,导师正严厉训斥其他学生:“音乐是纯粹的艺术,不是谋生的工具!”你推门而入,将崔秀彬的插画信纸项目成果摊在桌上:“这是他用琴声创作的周边,预售已筹足学费。艺术与生存,从不需要对立。”
导师蹙眉翻看那些精美的信纸与钢琴曲二维码,却仍坚持:“但课堂缺席次数过多……”你早有准备,调出崔秀彬深夜练琴的监控截图:“他每晚都在琴房练习至凌晨,这些记录足够证明他的专注。”
导师沉默片刻,最终松口:“若能在下月演奏会上展现突破性进步,可撤销处分。”你与崔秀彬相视一笑,却不知更大的风暴正悄然逼近。
城南旧琴厂的探访安排在周末。锈迹斑斑的铁门推开时,一股潮湿的琴弦腐朽味扑面而来。你握着崔秀彬的手腕,他的体温异常冰凉。穿过堆满废弃钢琴的仓库,你们在角落发现一架残破的立式钢琴——琴键半数脱落,琴盖内侧刻着“秀彬与妈妈,2009年夏”。
崔秀彬的手指抚过刻痕,突然失控般弹奏起断续的音符。你听见旋律中夹杂着玻璃碎裂声与孩童的哭声——那是他尘封的记忆:母亲在此最后一次弹琴,琴弦崩断时,她绝望地砸碎了琴盖,从此消失无踪。
“她总说,我的琴声像没有灵魂的机器。”崔秀彬哽咽,泪水滴在残键上,“所以我才拼命练习,想变成她想要的完美模样……”你忽然掏出素描本,将那些破碎的音符与哭声转化为画面:一个泪流的女人在钢琴前举起双手,而幼年的崔秀彬蜷缩在阴影里,双手捂住耳朵。
“这不是你的错。”你将画递给他,指尖划过画中孩童的轮廓,“你捂住的不是耳朵,而是害怕失去她的心。”崔秀彬怔住,终于崩溃般抱住你,颤抖的呼吸浸湿你的肩。
此刻,旧琴厂深处传来一声熟悉的琴音——竟是那首他总弹错的旋律!你们循声找到一间布满蛛网的练习室,一位白发老人正弹奏着那架钢琴,琴谱上赫然写着崔秀彬母亲的名字。
“她是我的学生。”老人擦拭琴键,声音沙哑,“车祸后她的手再无法弹琴,却偷偷教儿子延续音乐。她说,秀彬的琴声里藏着她的灵魂……”崔秀彬跪倒在地,捧起母亲遗留的琴谱,泛黄的纸页上布满批注,每一处错音旁都写着:“这里可以更自由些。”
你默默取出彩色铅笔,将那些批注转化为流动的彩虹色音符,覆盖在崔秀彬的素描上。他重新弹奏旋律,这一次,所有错音都化作跃动的光点,仿佛母亲的手正与他一同演奏。
夕阳穿透练习室的破窗,照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你听见他的琴声里,雨声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破茧而出的新生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