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急诊室的休息室刚咽下最后一口凉掉的盒饭,门就被轻轻推开。林一站在门口,白大褂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上周抢救车祸伤员时,被破碎的车窗玻璃划的。他手里捏着个搪瓷杯,杯壁印着医院的蓝色logo,里面晃着半杯冷咖啡。
“3床的家属还在闹?”他问。声音比白天低了些,带着点夜班特有的疲惫,却没什么不耐烦。
你点点头,把空饭盒塞进塑料袋:“说我们给的止痛剂量不够,非要加药。我刚让护士查了病历,他昨天才刚调整过方案。”
林一“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急诊楼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盯着楼下救护车进出的通道看了会儿,忽然转头问:“你今天值到几点?”
“凌晨两点,”你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蹭到眼底的青黑,“你呢?”
“一样。”他把冷咖啡倒进垃圾桶,转身从储物柜里拿出袋速溶麦片,“要不要泡一杯?热的,能顶会儿困。”
你没拒绝。休息室的微波炉“叮”响时,你瞥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来的病例本,封皮上写着“林一”,字迹清隽,和他平时开处方的字体一样。你想起三个月前刚调进急诊内科时,主任介绍你们认识,他正低头写抢救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抬头时眼里还带着点没从病例里抽离的专注——那是你第一次见他,只觉得这医生话少,却莫名让人安心。
麦片泡好时,护士站的呼叫铃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深夜的安静,你和林一几乎同时站起来。“我去!”你抓过白大褂往身上披,却被他拦了一下。
“是抢救铃,”他已经扣好了白大褂的扣子,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晃了晃,“你刚处理完3床的事,歇会儿,我去就行。”
你没争。看着他快步走出休息室的背影,你端起那杯热麦片,指尖碰到杯壁时,忽然想起上周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的深夜,你接诊了个急性心梗的老人,除颤仪刚用上,老人的心率就骤降。你手忙脚乱找肾上腺素时,林一突然冲了进来,手里攥着备好的药瓶,甚至没顾上擦脸上的雨水。后来老人抢救过来,他站在走廊里跟你复盘,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先摸颈动脉,别慌”,语气平和,却让你瞬间定了神。
大概过了半小时,林一才回到休息室。白大褂的前襟沾了点血迹,他没在意,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你递过去块消毒湿巾,他接过时指尖碰了碰你的手,很凉,像刚摸过冰袋。
“怎么样?”你问。
“急性阑尾炎,已经送手术室了,”他擦着手,声音里多了点松快,“家属挺配合,没闹事。”
他重新泡了杯麦片,坐在你对面的椅子上慢慢喝。休息室里很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你看着他垂着眼的样子,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忽然想起科室里护士私下说的话——说林一去年在ICU轮值时,为了守着个重症患者,连续三天没怎么合眼,最后患者脱离危险,他自己却晕倒在病房门口。
“你当初为什么选急诊?”你没忍住问出口。话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太冒失。
林一抬眼看你,愣了愣,然后笑了。这是你第一次见他笑,嘴角弯起来时,眼底的疲惫好像淡了点。“我爸以前是急诊医生,”他说,“我小时候总在医院的休息室等他下班,看他穿着白大褂匆匆忙忙的,觉得特别厉害。”他顿了顿,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着,“后来他退休前遇到个心梗患者,没抢救过来,蹲在走廊里哭了。我那时候才知道,这行不光厉害,还挺难的。”
你没说话。你想起自己选医科的原因——高中时外婆突发脑溢血,送进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你看着医生摇头的样子,心里堵得慌,那时候就想,要是自己能懂医,说不定就能留住她。
“你呢?”林一反过来问你。
你把自己的故事简单说了说。他听得很认真,没打断,直到你说完,才轻声说:“其实我们都一样,想留住点什么,哪怕很难。”
那天之后,你和林一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是上午的病例讨论会,他会坐在你旁边,遇到有争议的诊断,会侧过头跟你低声讨论;有时是中午在食堂吃饭,他会端着餐盘过来,给你夹一筷子你爱吃的青菜,说“多吃点,下午说不定有硬仗要打”;有时是你值夜班遇到棘手的患者,给他发消息请教,他总能很快回复,甚至会特意从家里赶来医院帮忙。
有次你值白班,连续接诊了五个患者,到下午时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林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盒润喉糖,放在你桌上,附了张便签:“少说话,多喝水,我替你盯会儿3床。”便签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听诊器,笔画很轻,却让你心里暖了好一阵。
你开始期待和他一起值班的日子。深夜的急诊室不再那么难熬,哪怕只是在休息室里各忙各的,偶尔说句话,也觉得安心。你会记得他喝咖啡不加糖,记得他处理外伤时喜欢用碘伏而不是酒精,记得他值夜班时总爱泡杯麦片——这些细碎的小事,像落在白大褂上的星光,慢慢攒成了温暖的模样。
真正让你心动的,是上个月的一个深夜。
那天你接了个有机磷中毒的患者,送来时已经意识模糊,呼吸微弱。你和护士忙着插管、洗胃,忙得满头大汗,林一赶过来时,你正因为找不到解毒剂的批号而急得团团转。他没说话,直接从药品柜里拿出药盒,报出批号,然后接过你手里的注射器,动作精准地推药。
抢救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患者终于脱离了危险。你靠在墙上喘口气,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被汗水浸透了。林一走过来,递给你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开了。“喝点水,”他说,伸手帮你把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指尖碰到你皮肤时,你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谢谢。”你接过水,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盯着瓶身上的标签。
他没走,就站在你旁边。过了会儿,他轻声说:“刚才你处理得很好,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慌了。”
你抬头看他,他眼里带着真诚的赞许,没有丝毫敷衍。急诊室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时的严肃,你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沉默、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你依靠的医生,好像已经走进了你的心里。
从那以后,你和林一之间多了点不一样的氛围。
一起走在医院走廊时,他会刻意放慢脚步,跟你并肩;值夜班时,他会把热好的牛奶放在你桌上,而不是之前的麦片;有时科室聚餐,他会替你挡掉别人劝的酒,说“她明天还要上早班,我替她喝”。
你也开始回应他的好。知道他胃不好,你会从家里带些养胃的粥,放在他的储物柜里;他值夜班时,你会提前给他泡好一杯热咖啡,加一点点糖——你发现他其实不是不爱吃糖,只是以前没人记得给他加;他生日那天,你送了他一支钢笔,笔身上刻着他的名字,他收到时愣了愣,然后笑着说“我正好缺一支笔写病例”。
昨天晚上,你和林一又一起值夜班。凌晨一点多,急诊室终于安静下来,你们坐在休息室里,各自捧着一本专业书看。
“下周科室组织去团建,”林一忽然开口,“你去吗?”
“应该去吧,”你合上书,看着他,“怎么了?”
他放下书,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神很认真:“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心里有点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脊。
“从你调进急诊室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他慢慢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很清晰,“你认真、勇敢,还很温柔。跟你一起值班,我觉得很安心,也很开心。”他顿了顿,看着你的眼睛,“我想,我们能不能不止是同事?”
你看着他眼里的期待,还有点紧张的神色,忽然笑了。你想起那些深夜里的热麦片、润喉糖、便签,想起抢救时他递过来的药品、拧开的矿泉水,想起他替你挡酒、给你拨头发的样子——这些点点滴滴,早就已经在你心里生根发芽。
“好啊。”你轻声说。
林一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弯起来,眼里的光比急诊室的灯光还要亮。他伸手,轻轻握住了你的手。他的手还是有点凉,却很有力,让你觉得很踏实。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休息室里很静,却不再是之前的冷清。你靠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觉得,急诊室的深夜也可以这么温暖——因为有个人,会和你一起,穿着白大褂,守着这盏深夜的灯,一起面对那些难,一起留住那些想留住的人,一起把日子过得像热麦片一样,暖乎乎的,满是希望。
第二天早上交完班,林一送你到医院门口。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个东西递给你,是个小小的钥匙扣,形状是个迷你的听诊器,上面刻着个“林”字。
“给你的,”他说,“以后看到它,就想起我。”
你接过钥匙扣,挂在自己的钥匙上,抬头对他笑:“那你也要记得,中午我给你带了养胃粥。”
他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阳光落在你们身上,白大褂的衣角轻轻晃着,像在诉说着刚刚开始的、属于你们的故事——关于医生的责任,关于深夜的陪伴,关于白大褂下那颗炽热又温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