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见余承恩是在朋友的画室。四月的阳光斜斜切进玻璃窗，落在他捏着画笔的指节上，那截骨节分明的手正蘸着浅蓝，在画布上晕染出一片模糊的海——后来你才知道，那是他去年在青岛出差时见过的晨海，总说要画完给某个人看。
听见动静，他转头时睫毛上还沾了点白色颜料，像落了片细雪。看见你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他先弯了弯眼睛：“是来拿苏苏的设计图吧？她刚去隔壁买咖啡，我帮你找，你先坐。”
画室角落有张藤椅，他给你搬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颜料盒。靛蓝色的颜料溅到他卡其色的裤脚，他倒不在意，只笑着蹲下去收拾：“没事，洗得掉。”
你看着他认真捡画笔的样子，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串细红绳，上面系着颗小小的银色星星。“家里老人给的，说保平安。”他像是察觉到你的目光，抬手晃了晃，红绳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后来熟起来，是因为你加班到深夜的那次。你抱着电脑在画室赶项目报告，屏幕亮度调得很低，他在对面画稿，中途你揉着发酸的肩膀抬头，撞进他递来的一杯温茶。
“祁门红茶，苏苏说你胃不好，喝这个不刺激。”茶盏是粗陶的，杯沿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你抿了一口，暖意在喉咙里化开，抬头时正看见他把你的保温杯拿去窗边，倒了点温水温着——他竟记得你习惯喝温水，哪怕你只在苏苏的抱怨里提过一次。
你们的关系是在某个雨夜确定的。那天你加班到十点，刚出写字楼就被暴雨困住，正对着打车软件发愁，就看见余承恩撑着伞站在公交站。
卡其色风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手里还拎着个纸袋：“猜你没带伞。”他把伞递到你手里，从纸袋里拿出个热乎的肉包，“路过包子铺，记得你爱吃鲜肉馅的。”
雨太大，你们挤在一把伞下往地铁站走。他总把伞往你这边偏，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走到地铁口时，你忽然拉住他的袖子，雨水打湿的指尖有点凉：“余承恩，我们试试好不好？”
他愣了两秒，随即笑起来，伸手把你往伞下又拉了拉，红绳上的银星蹭过你的手腕：“好啊，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那之后，他成了你小公寓的常客。你厨房的抽油烟机有点旧，开起来嗡嗡响，他总让你在客厅看电视，自己系着你那条印着小草莓的围裙在厨房忙碌。
你趴在门框上看他切菜，他刀工极好，土豆丝细得能穿针，切葱姜时却会特意避开——他记得你不吃葱蒜，连蒜末爆香都会用滤网滤掉。
有次你凑过去想帮忙剥蒜，被他用沾了面粉的手指点了点额头：“别过来，油溅到会疼。”你耍赖般蹭了蹭他的胳膊，闻着锅里番茄炖牛腩的香气，忽然看见他手机屏亮着，是和设计院同事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今晚不加班，陪女朋友”，字里行间的温柔，比锅里的汤还暖。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他带你去了城郊的郊野公园。那里的二月兰开得漫山遍野，紫色的花穗没过脚踝，风一吹就像紫色的海浪。
他背着你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你爱吃的草莓、三明治，还有个便携相机——是他特意从家里翻出来的旧相机，说要给你拍照片。
走累了就坐在草地上，他靠在树干上，你枕着他的腿，听他讲大学时去海边实习的事。“凌晨四点的海是灰蓝色的，远处的渔船像小黑点，”他手指轻轻拂过你耳边的碎发，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等夏天，我带你去看。”
他顿了顿，眼里盛着光：“我们订个能看见海的民宿，早上一起看日出，晚上去沙滩上踩水，好不好？”风卷着花香吹过来，你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你忽然凑过去吻了吻他的下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把你搂紧，心跳声透过胸腔传到你耳朵里，和风声、花开的声音混在一起，成了那年春天最清晰的记忆。
五月的时候，你们去逛周末市集。你在一个手工摊位前停住，看着玻璃柜里的情侣钥匙扣挪不开眼——是两个小小的陶瓷海浪，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海。
他看出你的心思，悄悄让老板刻了字，一个刻着“承”，一个刻着“你”。后来你把钥匙扣挂在包上，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笑，他总说：“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那段时间，他在忙一个海边度假村的设计项目，每天下班都带着图纸来你家。你陪他熬夜，给他泡咖啡，他画累了就靠在你肩上，跟你说未来的房子要怎么装。
“要带个小花园，种你喜欢的月季，阳台要大一点，放个吊椅，你可以晒太阳看书。”你抱着他的腰，听他絮絮叨叨地规划，忽然觉得，一辈子好像就这么短，短到只想和他一起过。
六月初，他说度假村的设计图定稿了，要带你去现场看看。那天你特意穿了他送你的白色连衣裙，他开车带你去郊区的海边，虽然还在施工，但他指着一片空地说：“这里以后会有个观景台，站在这里能看见整个海湾。”
他拉着你的手在沙滩上走，海浪没过你们的脚踝，冰凉的触感带着海的咸湿。他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没有钻石，只有一圈细细的海浪纹。
“等项目结束，我就正式求婚，”他把戒指戴在你手上，大小刚好，“这个先当定情信物，好不好？”你点头，眼泪掉在沙滩上，他慌忙帮你擦：“怎么还哭了？不喜欢吗？”
你摇摇头，抱住他的脖子：“喜欢，最喜欢你了。”
可幸福好像总停在最甜的时候。六月中旬的一个周五，你正在公司开例会，手机突然响个不停，是他同事的电话，声音急促：“余工晕倒在工地上了，现在在市一院，你快来！”
你冲出会议室，打车往医院跑，一路上手都在抖，反复看手机里的照片——有你和他在二月兰里的合影，有他系着草莓围裙的侧脸，不敢相信那个早上还跟你说“晚上给你做可乐鸡翅”的人，会突然倒下。
你赶到医院时，他刚从急诊室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手上插着输液管。看见你慌慌张张跑过来，他反而先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让你担心了。”
可你分明看见医生拉着他同事低声说话，眼神凝重。趁他睡着，你去找医生，听到“先天性心脏病，这次是急性发作，情况不太好，需要立刻住院观察”时，你腿一软，差点摔在走廊的长椅上。
你想起他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他从不跟你提身体的事，想起他每次熬夜都会偷偷吃药，原来那些你没在意的细节，都是他藏起来的秘密。
他醒来看见你红着眼眶，什么都明白了。他拉过你的手，掌心还是暖的，语气却轻得像随时会飘走：“本来想等带你看完日出再告诉你的，怕你担心。”
你说不出话，只能攥着他的手掉眼泪，他用另一只手擦你的眼泪，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别哭，我还没带你去看凌晨四点的海呢，还没给你正式求婚呢。”
那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你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给他带他爱吃的清蒸鱼，读他没看完的建筑杂志，给他讲公司里同事闹的笑话。
他精神好的时候，还会在平板上画你们未来的房子，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这里要装个落地窗，冬天晒太阳特别舒服。”你笑着点头，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他总会把你的眼泪擦干净，说：“不许哭，以后还要一起过很多年呢。”
七月初的那天，本来是你们约定去看海的日子。他早上精神特别好，靠在枕头上跟你说：“等我好点，我们就去民宿，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给我们留着能看日出的房间。”
你给他削苹果，他忽然说：“我画夹里有张没画完的海，你帮我拿来好不好？我想画完。”你去他家拿画夹，打开看见里面除了那张海，还有很多你的照片。
有你在画室角落赶报告的侧影，有你在二月兰地里笑的样子，有你在沙滩上踮脚看海的背影，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日期。最后一张是六月初在海边拍的，你穿着白色连衣裙，他在你身后比耶，背面写着：“我的女孩，要永远开心。”
你拿着画夹回医院，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护士推着抢救车跑过去，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尖锐刺耳。你冲进去，看见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医生正在做心肺复苏。
“让一让，家属让一让！”护士把你拉出来，你靠在墙上，手里的画夹掉在地上，照片散了一地，那张没画完的海飘到你脚边，蓝色的颜料还没干。
他进了ICU，你在外面守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他能醒过来，哪怕只是再跟你说一句话。可第三天早上，医生出来时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你走进ICU，他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脸上没有血色，手腕上的红绳还在，银星却没了光泽。你握住他的手，已经没有温度，那枚你戴在手上的银戒指，硌得你手心疼。
他的遗物很少，一个画夹，一个笔记本，还有那个装着情侣钥匙扣的小盒子。笔记本最后一页是他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应该是在病床上写的：
“对不起，没能带你去看海，没能给你正式求婚。本来想等项目结束，带你去青岛看凌晨四点的海，带你去吃你想吃的海鲜，带你去逛我们上次说的市集。我知道我瞒了你很多事，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多陪你一会儿。你别难过，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总熬夜。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早点告诉你我的情况，早点带你去看海，早点给你一个家。我的女孩，再见了。”
你后来还是去了那个海边。民宿老板认出你，说：“余先生上个月就订好了房间，说要给你惊喜，还让我准备了你爱吃的草莓蛋糕。”
你住在那个能看见日出的房间，凌晨四点，你站在阳台，看着灰蓝色的海慢慢亮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像他画里的样子。你抱着他的画夹，风从海面吹过来，带着咸湿的气息，你忽然就哭了，对着大海轻声说：“余承恩，海真好看，可你怎么不在了？”
日出升到半空时，你把那张没画完的海放进了海里，把他写的信也放了进去。纸页在海浪里慢慢散开，像他没说出口的话，像你们没完成的约定，像那年春天落在他睫毛上的白色颜料，最终都融进了这片他没能一起看见的大海里。
你把情侣钥匙扣拿出来，一个自己留着，一个放进海里，看着它随着海浪飘远，像你和他的故事，慢慢消失在海平面。
海边的风还在吹，你站在沙滩上，手里攥着那枚银戒指，阳光照在戒指上，海浪纹闪着光。你想起他第一次给你煮的祁门红茶，想起他在厨房系着草莓围裙的样子，想起他在二月兰地里给你拍的照片，想起他说“以后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眼泪又掉了下来。
原来有些约定，真的只能停在“下次”；有些再见，真的就是再也不见。原来极致的甜之后，是连回忆都带着疼的虐，是想起他的名字，都会红着眼眶的遗憾，是余生漫长，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不吃葱，会在厨房给你炖番茄牛腩，会说“等夏天，我带你去看海”。
你转身离开沙滩时，看见远处有对情侣在放风筝，风筝是海的形状，和余承恩画的一模一样。你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风筝消失在天空里，才慢慢走回民宿。
包里的钥匙扣晃了晃，银星碰撞的声音，像他以前跟你说话的语气，软乎乎的，却再也不能把你搂进怀里，说一句“别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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