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的寒意,青阳城的街道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昨夜赵家带来的恐慌似乎被暂时压下,为了生计,人们依旧需要奔波。只是街头巷尾的议论,巡逻兵丁明显增多的数量,以及人们脸上那份难以掩饰的惊疑和谨慎,无不昭示着这座城池依旧暗流涌动。
林初压低斗笠,混在人群中,不疾不徐地走着。
他的步伐看似与寻常少年无异,甚至因为伤势初愈而略显轻浮,但每一步落下,都暗合某种奇异的韵律,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拥挤的人流,选择最省力、最不引人注意的行进路线。他的目光透过斗笠的缝隙,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将街道布局、巡逻队的规律、人们的神情低语尽收“眼底”,并瞬间在脑中进行分析处理。
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前世登临绝顶后,那种对天地万物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掌控,早已成为一种本能。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位于城中央的坊市。
青阳城虽是小城,但坊市却也五脏俱全。街道两侧店铺林立,丹药坊、兵器铺、杂货店、裁缝铺应有尽有。更有大片空地划为散摊区域,许多武者、猎户、采药人会将得来的妖兽材料、草药、矿石等在此摆摊售卖,鱼龙混杂,却也偶尔能淘到些不错的东西。
林初并未急于进入那些看起来规模不错的丹药坊,而是先在那片嘈杂的散摊区域慢慢逛了起来。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混杂着草药味、皮革味、牲畜味以及汗水的味道。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快速地从一个个摊位上扫过。
大部分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年份浅薄的普通草药、质地斑驳的低阶矿石、一些野兽皮毛骨骼,偶尔有一两株一品灵草,也被摊主当做宝贝似的供着,标价高昂。
这些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他看似随意地走着,忽然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面色愁苦、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的中年猎户,摊子上摆着几张兽皮,几捆常见的止血草,还有一些零碎的、看似从山里捡来的古怪石头和枯木根茎,显然生意冷清。
林初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截约莫手臂粗细、通体焦黑、仿佛被雷劈过的枯木之上。
那枯木毫无灵气波动,看起来与烧火棍无异,被随意地扔在角落。
但林初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雷击木?而且是蕴含一丝极微弱‘乙木精粹’的百年桃木心?”他心中微动。此物对于寻常武者乃至低阶修士都毫无用处,但其内核蕴含的那一丝被天雷淬炼后残存的乙木生机,却是炼制某些特殊丹药、或者修炼木系神通法术的辅助材料,颇为罕见。只是隐藏极深,非神识强大或精通此道者根本无法察觉。
“这个怎么卖?”林初蹲下身,拿起那截焦黑的枯木,语气随意地问道,仿佛只是好奇。
那猎户见有客上门,连忙打起精神,但看到林初问的是这没人要的“烧火棍”,又有些失望,随口道:“小哥好眼力,这…这可是我从深山老林里捡来的,坚硬无比,说不定是宝贝……您要的话,给…给五个银元就行!”他显然有些心虚,报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
林初没有还价,直接从怀中摸出五个银元递了过去。他从赵天雄那里得来的银票面额太大,不方便使用,但零碎银钱也有一些。
猎户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爽快,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接过银元,生怕林初反悔。
林初将雷击木收入怀中,正欲起身,目光又被摊子角落里几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土黄色石块吸引。
“这是……沉黄石?”他心中再次一动。这种石头通常伴随灵脉矿而生,本身灵气含量极低,但质地沉重坚硬,是炼制土系法器胚胎的低阶材料。更重要的是,这种石头往往能很好地隔绝神识探查。
他不动声色地又指了指那几块石头:“这些搭给我吧,看着挺结实,回去压咸菜缸不错。”
猎户正在高兴,哪会在意这几块破石头,连连点头:“好好好,小哥您拿走!多谢惠顾!”
林初将几块沉黄石也收起,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不远,他寻了个无人角落,指尖微吐真气,如同切豆腐般将一块沉黄石从中掰开。
果然,石头中心,包裹着一小撮约莫指甲盖大小、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细腻沙粒!
“庚金砂!”林初眼中露出一丝满意。虽然分量极少,但庚金砂是炼制飞剑、锐器类法宝的常用辅料,价值远非那几块银元可比。这猎户显然只当是普通石头,却让他捡了个漏。
这便是有经验和眼力的好处。
随后,他又逛了几个摊位,用很低的价格买到了几味搭配“血元草”炼制“气血丹”所需的辅药,以及一些配置普通金疮药的药材。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步走向坊市中规模最大、装修也最为气派的一家店铺——“百丹阁”。
顾名思义,这是专门经营丹药生意的地方,据说背后有郡城大家族的背景,在青阳城地位超然。
刚一进门,一股浓郁而繁杂的药香便扑面而来。店内柜台明亮,伙计衣着统一,客人也不少,大多是一些衣着光鲜的武者或小家族子弟。
一个伙计看到戴着斗笠、衣着普通的林初,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迎了上来:“这位客官,需要点什么?”语气虽客气,却带着几分疏离。
林初压低了声音,使其听起来略显沙哑:“买药。”
他报出了几味药材的名称,都是用于固本培元、疗养内伤的二品灵草,价值不菲。
伙计愣了一下,再次打量了一下林初,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客官,您要的这几味药……价格可不便宜,而且库房里存量也不多……”
“多少钱?”林初直接打断他,语气平淡。
伙计报出了一个数字,足以让普通人家倾家荡产。
林初没有说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面额正好,正是从赵天雄处得来那些中的一张,但已经提前通过陈老兑换成了较小面额且非赵家票号的通兑银票。
伙计看到银票,态度瞬间热情了十倍,腰都弯了几分:“客官您稍等!马上给您取来!”
很快,几个精致的木盒被取了出来,里面盛放着林初所需的灵草,药香扑鼻,品质还算不错。
林初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正准备付钱离开。
就在这时,店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让开让开!没长眼睛吗?挡着我们家小姐的路了!”
只见几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拥簇着一位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鹅黄色衣裙,容貌娇美,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骄纵之气,下巴微微抬起,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
店内伙计和掌柜一见来人,立刻丢下其他客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哎呦!苏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里面雅间用茶!”
那苏小姐却摆了摆手,目光随意地在店内扫视,恰好看到了柜台上的那几个打开的木盒。
“咦?这几株‘凝露草’和‘紫云苓’成色不错嘛,本小姐要了,包起来吧。”她随意地吩咐道,仿佛只是买了几颗糖果。
那掌柜的脸色顿时一僵,露出为难之色:“这个……苏小姐,实在抱歉,这几株灵草,这位客官已经要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林初。
苏小姐这才注意到旁边戴着斗笠、衣着寒酸的林初,柳眉顿时蹙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轻蔑:“他?就他这穷酸样买得起吗?掌柜的,你可别被人骗了。赶紧包起来,本小姐急着用呢!”
那掌柜的更加为难,两边都不敢得罪。
林初眉头微皱,不想节外生枝,淡淡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钱我已付,药是我的。”说着,便要伸手去拿那几个木盒。
“放肆!”苏小姐身边一个护卫头目模样的人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拦在林初面前,厉声喝道:“哪里来的不开眼的东西!敢跟我们苏家小姐抢东西?活腻了吗?!”
其他护卫也纷纷围了上来,手按刀柄,神色不善地盯着林初。强大的气血压力弥漫开来,显然都是修炼出内力的好手。
店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其他客人都吓得纷纷后退,不敢掺和。
苏家?林初搜索了一下记忆。青阳城似乎没有姓苏的大家族。看这排场,或许是来自附近更大城池的家族。
“苏家?没听说过。”林初的声音透过斗笠传出,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买东西,靠的是钱,不是嗓门大。”
“你!”那护卫头目大怒,就要动手。
“够了!”那苏小姐却娇叱一声,虽然骄纵,但似乎也不想在店里直接动手,她上下打量着林初,忽然嗤笑一声,“行啊,既然你说有钱,那本小姐就跟你玩玩。掌柜的,这几株药,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掌柜的额头冒汗,报出了价格。
苏小姐得意地瞥了林初一眼,仿佛在说:跟本小姐比有钱?
林初沉默了一下。他身上的银票虽然还有,但没必要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争斗上,而且容易暴露财力。
见他沉默,苏小姐和那些护卫脸上都露出嘲讽的笑容。
就在苏小姐志得意满,以为对方认怂之时,林初却缓缓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样东西——那块从赵天雄处得来的、刻着狰狞狼头的“黑云令”。
他并未将令牌完全亮出,只是用手指捏着,让那独特的狼头标志和隐隐散发出的煞气,恰好能被那护卫头目和掌柜看到。
“钱,我或许不如苏小姐多。”林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莫名的寒意,“但有些东西,光有钱,是买不到的。掌柜的,你说呢?”
那护卫头目和掌柜的目光接触到那枚令牌的瞬间,脸色骤然剧变!
作为经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人,他们岂会不认识这代表着黑云寨高层、令人闻风丧胆的“黑云令”?!
黑云寨!那可是盘踞山林、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就连城主府都剿灭不了,寻常家族更是避之如蛇蝎!这少年……竟然持有黑云令?!他是什么来头?!难道是黑云寨的某位重要人物?或者是与黑云寨有极深关联之人?
一想到黑云寨那些凶残暴虐的传闻,护卫头目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也从刀柄上松开了。
掌柜的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哪里还敢要双倍价钱,连忙对林初赔笑道:“原…原来是贵客驾临!误会!都是误会!这药自然是您的!您的!”他手忙脚乱地将木盒包好,恭敬地递到林初面前。
苏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懵了,她没看清林初拿了什么,只看到自家护卫和掌柜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顿时气得俏脸通红:“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把药给他?!他拿了什么东西吓唬你们?!”
那护卫头目连忙凑到苏小姐耳边,低声急速说了几句。
苏小姐的脸色瞬间也变得苍白起来,看向林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疑和恐惧,虽然依旧不甘,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狠话,只是恨恨地跺了跺脚。
林初收起令牌和药材,看都未看那苏小姐一眼,付了钱,转身便走出了百丹阁。
经此一闹,他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所需的药材基本也已购齐。
他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城主府附近的一条繁华街道。这里酒楼茶馆林立。
他选择了一家客人最多、消息也最为灵通的茶馆,在角落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看似悠闲地听着周围茶客的议论。
果然,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赵家的事情,各种夸张离奇的版本层出不穷。他也听到了关于城主府对此事态度暧昧、刘师爷称病不出的消息。
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看到几个穿着城主府差役服饰的人走进茶馆歇脚喝茶。
林初放下茶钱,起身离开。
在与那几名差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一枚折叠得极小、用油纸包裹的纸团,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其中一名差役半敞开的衣袋之中。
那差役毫无察觉,依旧和同伴大声说笑着。
纸团里,是几张记录了赵家与刘师爷之间某些见不得光交易的账本摘要副本。不多,但足够锋利。
做完这一切,林初压低斗笠,汇入街道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种子已经埋下,何时发芽,会结出怎样的果,就让时间去酝酿吧。
现在,他该回去,为自己和福伯,炼制疗伤之药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青阳城的喧嚣被他抛在身后。
暗棋已落,风波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