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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的瑰花期

等不到的瑰花期

等不到的瑰花期

喜清冰第一次见到喜简溪,是在十岁那年的槐树下。老槐树枝桠遒劲,细碎的白色花瓣落在他浅蓝色的衣襟上,他攥着半块发霉的馒头,正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堵在墙角。为首的男孩伸手要抢他脖子上挂着的铜锁,那是母亲走前唯一留下的东西,他死死护着,后背已经挨了好几下踢打。

“住手。”

清冽的声音像碎冰落在瓷碗里,喜简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他不过比那几个孩子高半头,却径直走到最前面,目光扫过那几个闹事的人时,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意。没人敢上前,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满地被踩碎的槐花瓣。

喜简溪蹲下身,帮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垂时,又轻轻缩了回去。“我叫喜简溪,住在村东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到喜清冰面前,“这个给你,没坏。”

那天的桂花糕甜得发腻,却成了喜清冰往后许多年里,唯一记得的甜味。

后来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喜简溪的父母在镇上做生意,家境比村里大多数人好,却总爱往喜清冰家跑。清冰家只有一间漏风的土坯房,父亲嗜酒,喝醉了就骂人,清冰总是缩在角落里,抱着母亲留下的旧棉袄发抖。每次喜简溪来,都会带些吃的,有时是两个煮鸡蛋,有时是一本旧书,然后拉着他躲到后山的山洞里。

山洞里藏着喜简溪的秘密——几株刚发芽的玫瑰。“这是从镇上花店里要的花籽,”他小心翼翼地给花苗浇水,指尖沾着泥土,眼里却亮得像有星星,“等它们开花了,我就摘一朵最大的,给你做书签。”

喜清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跳忽然快了几分。他伸手碰了碰玫瑰的嫩叶,软乎乎的,像喜简溪的指尖。“玫瑰什么时候开花啊?”

“大概要等明年春天吧,”喜简溪转过头,笑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到时候我们一起来等。”

可那年冬天,喜清冰的父亲把他卖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说是给人家当儿子,其实不过是去做牛做马。喜简溪知道消息时,清冰已经被人拉上了驴车。他追着驴车跑了很远,手里攥着那株刚长出花苞的玫瑰,寒风把他的哭声吹得七零八落。“清冰!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喜清冰扒着车栏,看着喜简溪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砸在冻硬的土地上,很快就结成了冰。他把脖子上的铜锁摘下来,用力扔向喜简溪的方向,“简溪!拿着这个!我等你!”

铜锁落在雪地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喜简溪弯腰去捡,再抬头时,驴车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把铜锁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那株玫瑰的花苞在寒风里,慢慢蔫了下去。

这一等,就是十年。

喜简溪成了镇上小有名气的医生,他开的诊所就在当年那家花店的旧址上。诊所后院种满了玫瑰,每年春天,粉色、红色的玫瑰开得满院都是,香气能飘到街对面。可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当年和他约定一起等玫瑰开花的人。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喜清冰,邻村、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有人说清冰被那户人家虐待,早就跑了;也有人说他病了,没撑过冬天。喜简溪不愿意信,他把那把铜锁挂在诊所的墙上,每天看一眼,就觉得还有希望。

直到那天,诊所来了个病人。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形消瘦,咳嗽得厉害,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喜简溪抬头的瞬间,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子上。

是喜清冰。

十年未见,他变了很多,褪去了年少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沧桑,可那双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喜清冰也认出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你……”喜简溪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起身走到喜清冰身边,伸手想扶他,却又怕惊扰了眼前的人,“这些年,你去哪了?”

喜清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跑了,从邻村跑了之后,就一直在外面飘着,最近咳得厉害,听人说镇上有个好医生,就过来了。”他没说这些年吃过的苦,没说被人追着打的日子,也没说无数个夜晚,他抱着那床旧棉袄,想着喜简溪说过的话,才撑着活下来。

喜简溪给他诊脉,指尖触到他手腕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脉搏的微弱。“你得了肺痨,”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得好好治,还要好好休息。”

“治不好了吧?”喜清冰笑了笑,眼里没什么波澜,“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他抬头看向诊所墙上的铜锁,那把锁已经有些氧化,却被擦得干干净净,“你还留着它。”

“我一直在找你,”喜简溪的眼眶红了,“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摘最大的玫瑰做书签,我还没做到。”

喜清冰的目光落在窗外,后院的玫瑰正开得热闹,粉色的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原来玫瑰开这么好看啊,”他轻声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从那天起,喜清冰就住在了诊所的后院。喜简溪每天给他熬药、做饭,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好的时候,喜清冰会坐在玫瑰丛边的石凳上,看着那些花发呆,喜简溪就坐在他身边,给他讲这些年的事,讲他怎么学医术,怎么种玫瑰,怎么一遍遍地找他。

“简溪,”有天晚上,喜清冰突然开口,“你别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喜简溪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他把喜清冰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想给它捂热,“我欠你的,要还一辈子。”

喜清冰摇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喜简溪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是我欠你的,当年如果不是我……”

“没有如果,”喜简溪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清冰,我们都好好的,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后山,再种一片玫瑰。”

喜清冰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肺痨这病,在这年头就是不治之症,可他不想让喜简溪失望,他想多陪他几天,哪怕只有几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喜清冰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能帮喜简溪浇浇花,整理整理药材;不好的时候,就咳得整夜睡不着,脸色白得像纸。喜简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药方,甚至去山里采那些稀有药材,可喜清冰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差。

那年的玫瑰开得格外久,直到秋天,还有几朵迟开的玫瑰在枝头绽放。喜清冰的精神也似乎好了些,那天下午,他让喜简溪扶着他,走到后院的玫瑰丛边。

“简溪,你看,这朵玫瑰好大,”他指着一朵粉色的玫瑰,眼里带着笑意,“就用它做书签吧。”

喜简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朵玫瑰摘下来,用纸巾擦干上面的露水。他想找本书,把玫瑰夹进去,可转身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他回头,看到喜清冰倒在地上,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得吓人。“清冰!清冰!”他冲过去,把喜清冰抱在怀里,手指探到他的鼻下,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喜清冰的手里,还攥着那把铜锁,锁身被他攥得发烫。

喜简溪抱着他,坐在玫瑰丛边,哭了很久。风吹过院子,玫瑰花瓣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场无声的葬礼。他想起当年在山洞里,喜简溪说要等玫瑰开花,要给喜清冰做书签;想起追着驴车跑的时候,喜清冰说会等他;想起这些日子,喜清冰坐在石凳上,看着玫瑰发呆的样子。

原来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喜简溪把那朵玫瑰夹进了一本旧书里,那是当年他送给喜清冰的书,后来喜清冰跑的时候带走了,这次回来,又带了回来。他把喜清冰葬在了后山的山洞旁边,那里曾经是他们的秘密基地,现在,他要让喜清冰在这里,等着每年的玫瑰开花。

每年春天,喜简溪都会去后山,给喜清冰坟前种上几株玫瑰。他会坐在坟边,给喜清冰讲诊所里的事,讲镇上的变化,讲那些新开的玫瑰有多好看。他会把那本夹着玫瑰书签的书带过去,放在坟前,就像喜清冰还在身边,还能和他一起看书,一起等玫瑰开花。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他摘玫瑰的时候,笑着说“这朵好大”;再也没有人,会握着那把铜锁,说“我等你”。

又一年春天,后山的玫瑰开了满坡,粉色、红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喜简溪坐在坟边,手里拿着那把铜锁,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风里带着玫瑰的香气,他好像又听到了喜清冰的声音,清冽又温柔,像当年槐树下的那声“住手”。

“清冰,玫瑰又开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这次,我摘了最大的一朵,给你做书签。”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等他把书签递过去。

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可那个等玫瑰开花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那个秋天,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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