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晚第一次遇见沈倦，是在梅雨季的苏州巷弄。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她抱着怀里的素描本往巷口跑，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黑色山地车，她慌忙侧身躲避，怀里的画纸却哗啦啦散了一地。

“抱歉。”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苏晚蹲下去捡画纸时，指尖先触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人穿着白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成好看的弧度。他捡起最底下那张画，纸上是巷尾那棵歪脖子树，枝桠间还停着只淋湿的麻雀。

“画得很好。”他把画递回来，指腹蹭过她的指尖，带着雨后的凉意。

苏晚抬头时，只看见他转身骑车的背影，连帽衫背后印着一行模糊的字，像被雨水洇开的墨。她捏着那张画纸站在雨里，鼻尖忽然飘过一缕清冽的薄荷香，混着潮湿的青石板气息，奇异地钻进心里。

从那天起，苏晚总在傍晚去那条巷弄。她会找个避雨的门廊坐下，假装画画，眼角的余光却总追着那个穿白色连帽衫的身影。他似乎总在同一个时间出现，骑着山地车穿过雨帘，薄荷香会随着车轮带起的水花，短暂地停留在她身边。

直到第七天，他的车链突然卡住了。

苏晚看着他蹲在雨里修车，手指被链条蹭得发黑，却没半分不耐烦。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从画夹里抽出一包纸巾递过去：“这个，可能用得上。”

他抬头时，雨丝落在他睫毛上。苏晚这才看清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谢了，”他接过纸巾，“我叫沈倦。”

“苏晚。”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

沈倦修好车站起来时，忽然指着她画纸上的树：“这棵树有年头了，去年台风天断过一根枝桠。”他说话时，薄荷香随着呼吸漫过来，苏晚觉得自己的脸颊一定红了。

“你怎么知道？”

“我住这附近。”他偏过头笑，帽檐下露出的虎牙很显眼，“你每天都来画画？”

苏晚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画纸边缘。沈倦看了看她画夹里的画，忽然说：“明天别带画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雨停了，夕阳把巷弄染成暖橙色。沈倦果然在老地方等她，手里拎着个帆布包。他带她穿过曲折的巷弄，停在一扇爬满青藤的木门前。推开门的瞬间，苏晚倒吸了口气——院子里种满了薄荷，绿得发亮，夕阳穿过叶片，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外婆种的，”沈倦弯腰掐了片叶子递给她，“晒干了泡茶很好喝。”

苏晚把薄荷叶凑到鼻尖，清冽的香气钻进鼻腔，和那天在雨里闻到的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什么，指着他的连帽衫：“背后的字是什么？”

沈倦笑了笑，把外套脱下来反过来给她看。磨损的布料上印着“星轨观测社”，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北斗七星图案。“大学的社团，”他挠挠头，“上周去山里观测，淋了场大雨，还没来得及洗。”

那天他们坐在薄荷丛边聊了很久，从印象派油画聊到猎户座星云。沈倦说话时，夕阳会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苏晚偷偷画下他说话的样子，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藏不住的心跳。

“下周社团有观测活动，”沈倦忽然说，“凌晨四点的英仙座流星雨，去不去？”

苏晚的笔尖顿了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她抬头时，看见沈倦眼里的期待，像藏着星光。“好啊。”她听见自己说。

观测那天天气格外好，山顶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沈倦给她裹上自己的外套，薄荷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心。他们躺在防潮垫上看星星，沈倦指着夜空给她讲星座，手指划过的轨迹像在空中画下银线。

“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他的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传说它是猎户座的猎犬。”

苏晚转头时，正看见他的侧脸，月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银边。她忽然想起巷弄里的雨，想起薄荷丛的光，想起他指尖的凉意，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沈倦，”她轻声说，“我好像……”

话没说完，流星突然划破夜空。沈倦猛地坐起来拉她：“快看！”

无数流星从天际坠落，像谁打翻了装星星的匣子。苏晚看着沈倦仰着头的样子，他的眼睛里盛着整片星空，比流星还要亮。她忽然不想说那些没说完的话了，有些心意，像此刻的星光，不用言说也能被看见。

流星落尽时，沈倦转过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苏晚，”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薄荷香，“我好像……”

这次轮到苏晚打断他。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沈倦的睫毛颤了颤，像被惊动的蝶。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外套上的薄荷香将她完全包裹。“我想说的，”他低头在她耳边轻笑，“和你一样。”

下山时，沈倦牵着她的手走在月光里。苏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雨巷里遇见他的场景。原来有些相遇就像薄荷香，起初只是不经意的一缕，后来却漫进了整个心房，清冽又绵长。

巷弄里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苏晚的画夹里多了很多张速写——有沈倦修车的侧影，有他在薄荷丛里的笑脸，还有山顶夜空的流星。每张画的角落，都藏着一小片薄荷叶，像个只有他们懂的秘密。

梅雨季又来时，苏晚站在巷口等沈倦。雨丝落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她抬头时，看见沈倦穿过雨帘而来，白色连帽衫在雨里像朵浮动的云。

他停在她面前，伸手拂去她发梢的雨珠，薄荷香混着笑意漫过来：“等很久了？”

苏晚摇摇头，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带着雨水的清甜。“不久，”她笑着说，“刚好够等一场心动。”

雨还在下，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两个影子紧紧靠在一起，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