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马迹

获得了库房管理和监督采买的权限后，沈知意的工作量骤然增加。

她每日埋首于账册之中，往来于库房与账房之间。神情总是温婉而略带疲惫，符合一个刚刚接手繁重事务、努力想要做好的新妇形象。

无人知道，在那低垂的眼睫下，大脑正以惊人的速度运转，捕捉、记忆、分析着海量的信息。

库房的物资流转，尤其是军中相关物品的补给、损耗，与采买账目中的某些大宗支出，隐隐对应又似乎存在微妙的偏差。

采买账目中，有几家固定的商号，与国公府交易频繁，价格看似公道，但若对比市价和往年账目，便能发现其价格是逐年缓慢上涨的，且提供的货物品质描述模糊，存在以次充好的空间。而这些商号的背后，似乎隐约与顾珩麾下的某些军需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想起那日在库房后巷听到的“抚恤”之争。

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与军中饷银、抚恤相关的账目和文书。这类核心账目自然不可能直接送到她这里，但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隐藏在其他的开销里。

例如，一批以“犒劳军士”名义采买的酒肉，数量远超常规；几笔以“修缮营房”为名的支出，指向的工坊却似乎并无相关资质；甚至在某些人情往来的礼物清单里，会出现一些明显是军中之物…

她并不急于求证，只是将这些疑点一一默记在心。

同时，她正暗中建立自己的信息网络。

云袖在她的指示下，活动越发频繁。针对不同的人，施以不同的恩惠。

对那马房怨怼的老仆，沈知意寻了个由头（夸他养马用心），赏下了一份实实在在的伤药和一小瓶酒，并未多言，只让云袖暗示“二奶奶心善，念旧情”。

对厨房里一个因被林氏奶嬷嬷侄子欺负而郁郁不得志的厨娘，沈知意在视察时“偶然”发现她手艺精巧，便提拔她负责惊蛰院的小灶，多了份体面和赏钱。

对库房里一个因算盘打得好却一直被排挤的小账房，沈知意核对账目时“恰好”需要人帮忙，给了他展示的机会，并顺势向总管事夸了他几句…

恩惠不大，却雪中送炭，且给得自然，不显得刻意拉拢。

渐渐地，惊蛰院不再是铁板一块，开始有些微小的消息，通过云袖，零碎地传递到沈知意耳中。

她像一只耐心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信息的网络，虽然纤细，却已初见雏形。

这日，她正在核对一批新入库的绸缎，外面传来请安声，是顾珩回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佳，面色冷峻，周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径直入了书房。

沈知意放下账册，亲手沏了一盏温茶，端了进去。

书房内，顾珩正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烦躁。

沈知意“夫君。”

沈知意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

顾珩回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府中近日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有所耳闻。他这个替嫁而来的妻子，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无能。

顾珩“听说，你近日颇得母亲欢心？”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知意微微低头，声音柔顺沈知意“母亲慈爱，儿媳只是尽本分，不敢有负母亲信任。”

顾珩“哦？只是本分？”

顾珩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顾珩“扳倒林氏，夺得部分管家权，这也是你的本分？”

沈知意适时地露出些许惶恐沈知意“夫君明鉴，大嫂之事，妾身并非有意…只是事关府邸颜面，不敢隐瞒。母亲垂怜，让妾身学习管家，妾身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辜负母亲，也…丢了夫君的颜面。”

她将动机完全归结于“维护国公府颜面”和“遵从母命”，显得毫无个人野心。

顾珩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只看到一片温婉的顺从和恰到好处的惶恐。

他忽然冷笑一声顾珩“最好如此。记住你的身份，安分守己，方能长久。”

沈知意“是，妾身谨记。”

沈知意屈膝。

顾珩不再看她，挥手让她退下。

走出书房，沈知意背后微微沁出冷汗。顾珩的警惕和压迫感，远比林氏之流可怕得多。

但方才那一瞬间的接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一丝气味——除了常有的墨香和冷冽的男子气息外，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硝石和某种特殊草药混合的味道。

这味道很罕见，她只在小时候生母摆弄一些罕见矿石和古籍时闻到过类似的。

顾珩一个羽林卫将领，身上为何会有这种味道？

这个疑问，悄然埋入心底。

夜晚，沈知意无意间听到顾珩吩咐他的心腹长随顾珩“…告诉那边，近日安分些，京兆尹换了人，风声紧，那批货暂且压下，等我的命令…”

声音很低，断断续续，但“京兆尹”、“风声紧”、“那批货”这几个词，清晰地落入耳中。

与她之前捕捉到的信息碎片，隐隐产生了联系。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某个核心的秘密。

而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