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资案的僵持,给了安国公府宝贵的喘息之机,却也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钦差内部的角力日趋激烈,太子党虽暂时受挫,却并未放弃,仍在暗中活动,寻找新的突破口。
顾珩抓住时机,全力反扑。他利用残存的人脉和影响力,不断上疏申辩,强调父亲功勋与忠诚,痛陈构陷之冤,并暗中支持李御史一派深挖采办死因及验收环节的漏洞。朝堂之上,双方势同水火,一时间难分高下。
然而,沈知意深知,僵持并非长久之计。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拖延日久,恐生变数。必须有一记重锤,能彻底打破平衡,将舆论和圣意推向对己方有利的一边。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条被她刻意埋下的线索——隆昌皮货行的钱东家。
柳芸娘传来的消息称,李御史的人确实暗中接触过钱东家,但那钱东家似被吓破了胆,或是得了某些人的警告,言辞闪烁,矢口否认与那采办有任何深交,更不承认半年前有什么大额银钱往来。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沈知意并不意外。太子党既敢发难,必然做了周全准备,不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
但,她还有另一张牌——那个可能因她匿名报信而逃过灭顶之灾的粮店东家。
她让云袖通过其兄弟的货郎网络,悄悄打听那粮店东家的下落。几经周折,终于得知那东家并未远遁天涯,而是携家带口躲到了京畿附近的一个小镇上,隐姓埋名,开了间小杂货铺勉强度日,终日提心吊胆。
一个计划在沈知意脑中逐渐成形。钱东家是突破口,但他被严密监视或控制着。需要一件事,能彻底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敢于开口。
而那粮店东家的遭遇,或许就是最好的“榜样”。
她再次通过云袖,将一条极其隐晦的消息,辗转传递给了那位与粮店东家有远亲关系的都察院杂役:昔日险些遭难的那位亲戚,如今在京畿某镇安然度日,可见“贵人”并非手眼通天,亦有疏漏;而若此时有人能挺身而出,揭发真正的不法之徒,或能戴罪立功,求得一线生机。
她并未指明任何具体人或事,只是播撒下恐惧与希望的种子。
与此同时,她让柳芸娘“无意间”向李御史府上的人透露:听闻那隆昌皮货行的钱东家近日似有悔意,常于夜间独饮,唉声叹气,似有难言之隐,可惜无人能为其做主…
两条线悄无声息地铺设出去。
接下来,便是等待。
数日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突然从都察院内部传出:那位失踪已久的粮店东家,竟然主动向一位巡城御史投案!他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来了数本隐秘账册和往来书信,直指漕运衙门某位官员与几家皇商长期勾结,以次充好,倒卖官粮,甚至涉及之前漕粮案的部分亏空!他声泪俱下,声称自己只是被迫胁从,如今愿戴罪立功,只求朝廷保全其家小性命!
此案一出,石破天惊!
虽然并未直接牵扯军资案,但“以次充好”、“倒卖官粮”这些关键词,瞬间将公众的视线拉回了与军资案高度相似的作案手法上!且粮店东家的投案,完美印证了之前关于漕粮存在问题的种种传言!
舆论哗然!都察院内部大震!
李御史等人趁机发力,强烈要求将粮店东家案与军资案并案调查,彻查官商勾结、危害军国民生之黑幕!
太子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早已被认定“处理”掉的小人物,竟会突然反水,还拿出了如此致命的证据!
恐慌开始在他们阵营中蔓延。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站出来揭发的会是谁?
这股恐慌,不可避免地传递到了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隆昌皮货行钱东家耳中。
就在粮店东家投案后的第三天夜里,钱东家仿佛崩溃了一般,哭喊着冲出家门,直奔都察院,声称要自首,要揭发!他语无伦次地供认,自己确曾帮某位“贵人”洗钱走账,那笔“旧债清偿”实则是一笔见不得光的贿赂,部分流向了那位已死的军资采办,但指使者绝非安国公府,而是…而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闻讯赶来的太子党人马强行“保护”起来,但“绝非安国公府”这几个字,以及他崩溃的态度,已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局势,瞬间逆转!
虽然钱东家未能完全指认幕后真凶,但他的供词,彻底动摇了军资案中对安国公府最核心的指控!结合粮店东家揭发出的官商勾结模式,一个清晰的逻辑链浮出水面:是有另一股势力在操纵皇商,以次充好,倒卖物资,并企图将罪名嫁祸给安国公府!
皇帝闻奏,龙颜大怒!下旨严查官商勾结,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
圣意已明。
太子党见大势已去,为求自保,不得不断尾求生,迅速与那几个涉事皇商和官员切割。
数月后,军资案终于尘埃落定。结论是:若干不法皇商与漕运、兵部官员勾结,贪污腐败,以次充好,并企图诬陷功臣之后。相关人等皆被严惩。安国公府查无实据,予以清白。
老公爷顾霆渊闻讯,病情稍愈。赵氏喜极而泣。
安国公府终于从倾覆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府中上下,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老公爷余荫庇佑、二爷运筹帷幄、圣上明察秋毫的结果。
无人知晓,在那惊心动魄的逆转背后,有一个女子,如何于深宅之中,以信息为线,以人心为棋,冷静地布下环环相扣的局,最终引动了那破局的惊雷。
顾珩度过了此生最大的危机,威望不降反升。他看向沈知意的目光,彻底不同了。
惊蛰院书房内,他屏退左右,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语气对她说道:
顾珩“此次风波,你于内宅稳守,功不可没。若非你…”
他顿了顿,似乎想问她是否知道什么,但最终改口顾珩“…若非府中上下齐心,恐难渡过此劫。”
他心中必有疑虑,那粮店东家的出现太过巧合,钱东家的崩溃也时机微妙。但他找不到任何证据与沈知意相关,且结果是好的,他乐得享受这份“运气”。
沈知意依旧低眉顺眼沈知意“妾身不敢居功,全赖夫君洪福,父亲余荫。”
顾珩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问,只道顾珩“经此一事,府中产业损耗颇多,日后还需你多多费心。城外那几处庄子,还有‘惠丰号’,便全权交由你打理吧。一应人手调度,你可自行决断,只需定期报于我知即可。”
这是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放权!意味着沈知意真正获得了部分经济自主权和她梦寐以求的人事任免权!
沈知意 “妾身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夫君所托。”
沈知意压下心中激荡,恭顺应下。
走出书房,春风拂面,带来新生般的暖意。
她成功了。不仅保全了自身,更借此危机,极大地扩大了自己的权力和自由度。她终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力量。
她回到院中,屏退旁人,独自立于窗前。目光掠过庭院,看向更遥远的天空。
经此一役,她看清了许多事:太子党的狠毒,皇权的无常,以及…自己手中这柄无形之刃的锋芒。
这柄刃,由信息、人心、谋略铸就,藏于贤德温顺的表象之下,锋利无比。
她知道,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顾珩的猜忌未曾消失,太子党的敌意更深,未来的风波只会更险。
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棋子。
风起于青萍之末,亦可成滔天之势。
她轻轻握紧了手。
这盘棋,她还远未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