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川宫城,朱墙高耸,飞檐如剑,割裂了天际。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香火气,与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今日是九川擢选秀女入宫的正日,宫门外车马络绎,各川装饰华丽的马车依次停靠,下来的少女们衣着各异,色彩纷呈,宛如一道道截然不同的溪流,被迫汇入新川这潭深不见底、规矩森严的静水。(金川因故未选派秀女,故缺席此次擢选。)
第一幕:宫门初入,百态尽显
来自霁川的林知乐,穿着一身舒适素雅的棉布长裙,发间只簪了一朵家乡带来的新鲜小花。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宏大的建筑和繁复的礼仪,眼神清澈,带着几分懵懂的忐忑,但更多的是霁川人特有的平和与坚韧。她小声嘀咕:“这地方……走路都得数着步子吗?”
她身旁,来自丹川的江无暇,一身火红的骑装改良裙裤,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身姿,腰间甚至挂着一个精致的小辣椒配饰。她扬着下巴,丹凤眼锐利地扫视周遭,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与不耐。“嗤,”她轻哼一声,对身旁一位看着沉稳的秀女低语,“这规矩比我们丹川军营的号令还多,憋屈!”
那位被她搭话的秀女来自墨川,名叫武昭阳。她肤色是健康的蜜色,肩背挺直如松,眼神沉静却隐含锐光,即便穿着统一的秀女服饰,也难掩一股行伍之气。她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沉稳:“且看,且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的目光早已习惯性地扫过宫门守卫的布防位置与换防间隙。
另一边,来自苍川的苏忍冬,衣物明显比其他秀女陈旧暗淡。她默默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就能避开所有可能的麻烦。
来自莹川的叶满蹊,则恬静地观察着宫墙下精心栽培却略显刻板的花卉,眼中流露出一丝对故乡山野烂漫的怀念。
人群中,来自胭川的谢敲棋显得格外安静。她穿着一身料子中等、颜色柔和的衣裙,举止得体,低眉顺眼,仿佛完美符合新川对“温婉”的初步要求。然而,她那看似柔顺的眼波深处,却藏着极度的警惕与审视。她悄然观察着每一个人——秀女、宫女、嬷嬷、侍卫,评估着他们的身份、性格和可能的弱点,如同在下一盘复杂的棋。“闲敲棋子落灯花”,父亲为她取此名是希望她能有闲适心境,但在此地,她只觉得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落子无悔。她的甜美笑容是面具,缜密的心思才是内核。
第二幕:初露锋芒,冲突乍现
秀女们被引至一处偏殿等候宣召。殿内熏香袅袅,布置华贵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位面容严肃的新川宫规女官立于上首,开始用平板无波的声音宣读长达数十页的宫规戒律:言行举止、衣食住行、尊卑上下……条条框框,繁琐严苛,字字句句皆强调对少主、对上级、对男子的绝对服从。
“……女子之德,在于柔顺谦卑,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安守本分……”
江无暇终于忍不住,又是一声清晰的嗤笑:“在丹川,女子可率兵巡城,可议政断事,笑不仅要露齿,还要笑得畅快淋漓!这规矩,听着怎像是给人套上的枷锁?”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秀女都惊愕或敬佩地看向她。女官脸色骤然一沉,目光如刀:“放肆!此乃新川宫规,岂容你置喙?丹川郡主便是如此教导贵女礼仪的?”
“我川郡主雄才大略,只教我们明辨是非,护佑子民,可不教如何把自己憋屈成木头人。”江无暇毫不畏惧地迎上女官的目光。
林知乐轻轻拉了一下江无暇的衣袖,低声道:“江姑娘,强龙不压地头蛇,暂且忍耐。”
武昭阳抱臂旁观,淡淡道:“规矩若不合理,改了便是。墨川军规亦曾有不妥之处,亦是靠人改的。”她语气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谢敲棋立刻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计算光芒。她迅速判断着:江无暇的冲动、武昭阳的冷静、林知乐的劝和、女官的恼怒……这些信息都被她默默记下。她没有出声,此刻暴露自己绝非明智之举,但她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在这复杂的人际网络中为自己谋取最安全的位置。
女官气得脸色发白,厉声道:“尔等既入新川,便需恪守新川规矩!今日之言,若再犯,定不轻饶!都给我记牢了!”
第三幕:暗流涌动,微光初显
初步训导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秀女们被引往临时居所。
林知乐与苏忍冬恰好同屋。苏忍冬默默整理着自己简单的行囊。林知乐递过一块霁川带来的桂花糕:“苏姑娘,尝尝吧,家乡的味道。”苏忍冬犹豫了一下,最终在林知乐温和的笑容接过了糕点。
另一边,江无暇与武昭阳并肩走在回廊下。“这地方真让人憋闷。”江无暇抱怨道。武昭阳目光扫过远处巡逻的侍卫:“宫墙虽高,规矩虽严,亦有其运转之法则。找到它,方能破局。”
谢敲棋独自走着,步伐规矩,眼神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宫殿布局、巡逻路线、宫女们的交谈碎片。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未来棋局上的棋子。
第四幕:殿前擢选——风起于青萍之末
宏大的正殿内,金碧辉煌,熏香更浓。新川川主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威严,目光沉静,不怒自威。川夫人坐于其侧,仪态万方,妆容精致,嘴角含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细致地打量着殿下的每一位秀女。
秀女们三人一组,依序入殿觐见。空气凝滞,只闻衣裙摩擦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首先入殿的是来自墨川的武昭阳、丹川的江无暇以及胭川的谢敲棋。
内侍官唱名后,三人依礼报上家门。
武昭阳声线平稳:“臣女武昭阳,家父墨川戍边副将武擎。”
江无暇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臣女江无暇,家母乃丹川郡主麾下参将江烨。”
谢敲棋垂首敛目,声音柔顺得恰到好处:“臣女谢敲棋,家父胭川使节谢远。”
川夫人含笑,依例问话。
“平日都读过些什么书?”
武昭阳:“回夫人,熟读《墨川兵策》、《舆地图志》,略通史书。”回答干脆,毫无闺阁女子的绮丽书单。
江无暇:“丹川律法、政论纪要,以及一些兵书。”
谢敲棋:“回夫人,读过《女诫》、《内训》,亦随父亲习些诗词歌赋,略通棋艺。”她完美地给出了新川期待的标准答案。
“可曾习得琴棋书画?”
武昭阳:“弓马骑射更为娴熟。”
江无暇:“善使长枪短鞭。”
谢敲棋姿态谦恭,声音温软:“回夫人,小女琴棋书画均稍有涉猎。抚琴略知一二,尤喜琵琶,闲时聊以自娱;棋道亦可陪父兄消遣;书画则仅为陶冶性情,不敢称善。” 她刻意将“琵琶”置于才艺之首,既展示了符合闺秀期待的技艺,又显得格外乖巧懂事。
川主的目光在武昭阳和江无暇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川夫人则对谢敲棋投去略显满意的目光,尤其是她提到擅琵琶时,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对风雅艺术的认可。
“尔等如何看待夫妻之道?应如何服侍夫君?”
武昭阳:“夫妻当如战友,并肩而立,共担风雨。”
江无暇眉头微蹙,强忍不适:“丹川并无此问。若硬要答,便是相互尊重,各展其能。”
谢敲棋:“女子当以夫君为天,柔顺谦恭,悉心侍奉,管理内帷,为夫君分忧解难。”她的话语流畅而标准,仿佛背诵过千百遍。
川夫人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让她们退下。
第四幕续:殿前擢选——清流、山水与坚韧
继武昭阳、江无暇、谢敲棋之后,又一组秀女被引入殿内。这一组,气质迥异,仿佛一幅静默的画卷徐徐展开。
内侍官高声唱名,三人依次上前,报上家门。
叶满蹊声音温婉柔和,如溪流潺潺:“臣女叶满蹊,家父莹川画院学士叶文远。”
林知乐语气平稳,不卑不亢:“臣女林知乐,家父霁川文书院掌事林清。”
苏忍冬声音细弱,几乎微不可闻:“臣女苏忍冬,家父……家父苍川边镇小吏苏禾。”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艰难。
川夫人目光扫过三人,依旧是从那套标准问题开始。
“平日都读过些什么书?”
叶满蹊浅笑应答:“回夫人,自幼随父亲习读诗书,尤爱山水田园诗赋,亦喜翻阅游记、画谱,偶有临摹。”回答充满了莹川的诗情画意。
林知乐的回答则简单实在:“回夫人,霁川文书院中杂书颇多,诗文集、风物志、农桑小记等都看过些。”
苏忍冬低着头,小声道:“苍川书籍难得……只粗浅读过《孝经》、《女则》,识得几个字,帮衬家中记账。”她的回答透着资源匮乏的窘迫。
“可曾习得琴棋书画?”
叶满蹊:“略通音律,能抚琴;书画是家中常课,山水花鸟皆可描摹一二;棋道亦曾涉猎。”她的话语间自然流露出良好的教养与艺术熏陶。
林知乐:“会弹几下简单的琴曲,绣花手艺尚可,更擅长辨认药材和做些家乡点心。”她再次提到了霁川更注重生活实用的特质。
苏忍冬头垂得更低:“苍川艰苦,无暇学习这些……只会缝补刺绣,打理家务。”她的才艺清单充满了生存的痕迹。
川夫人微微颔首,目光最终落在林知乐身上,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被再次提起,语气却更加意味深长:“夫妻之道,乃人伦之大。尔等来自不同川域,见解想必各异。且说说,应如何服侍夫君?”
叶满蹊沉吟片刻,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份超然:“回夫人,满蹊以为,夫妻相处,贵在知音。如山水相映,自然成趣。妻子当如静水,润物无声,以才情品性相伴,而非一味逢迎。”她的回答充满了莹川的文艺与含蓄,将“服侍”巧妙转化为“相伴”,强调精神层面的契合。
轮到林知乐。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她深吸一口气,依旧坦诚:“回夫人,霁川奉行一夫一妻,白首不离。夫妻之道,贵在平等,相敬如宾,同心同德,共筑小家。”她再次清晰地陈述了家乡的理念。
川夫人脸上的笑容淡去,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身体微前倾,特意加重了语气追问:
“哦?一夫一妻?倒是执着。那本宫再问你——若日后你的夫君,依新川规矩、祖宗礼法,纳了侧妃,收了妾室,你当如何?”
殿内空气几乎凝固。
林知乐沉默了片刻,并非畏惧,而是在思索。她再次抬头时,目光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韧性。
“回夫人,”她声音不高,却十分坚定,“霁川之训,刻入骨血。若真如此,知乐无法违心说欣喜接纳。届时,恐只能谨守本分,管好自己院内之事,以求心境平和,不怨不妒。”
她没有直接对抗,也没有虚伪地屈服,而是坦诚了自己的“无法接受”和后续可能采取的“消极应对”——管好自己,不怨不妒。这看似顺从,实则是一种沉默的坚持。
“好一个‘不怨不妒’!”川夫人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好,本宫知晓了。”她的目光转向最后一人,“苏忍冬,你呢?你如何看待?”
苏忍冬似乎被吓了一跳,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伏得更低,声音带着怯懦与认命:
“回、回夫人……苍川之地,生存已是不易,女子……女子能得一安身之所便是万幸。夫君是天,所言所为皆是道理。妾室……若、若是夫君之意,忍冬……忍冬不敢有议,唯有尽心侍奉夫君与各位姐姐,求得一方屋檐遮蔽,衣食周全……”她的回答充满了现实的卑微与生存的智慧,完全回避了情感与尊严,只求最基本的生存保障。这是苍川赋予她的烙印。
川夫人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倒是实在。退下吧。”
三人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叶满蹊的知音之论如清风拂过,未留痕迹;林知乐的“平等”之言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惊涛骇浪,却让潭底暗流涌动;而苏忍冬极度现实的卑微,则更衬托出新川规则对某些川域女子的绝对压制。
这一组秀女的回答,让川主和川夫人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九川差异带来的潜在挑战。尤其是林知乐,她的“不怨不妒”,已然在川夫人心中刻下了一道需要格外“留意”的印记。
擢选结束,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将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们,推向未知的少主庭院。
第五幕:定夺——棋子的落处
秀女们全部觐见完毕后,被引至殿外一处宽敞的廊下等候。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紧张与不安。女孩们各自沉默,或垂首盯着鞋尖,或望着庭院中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木,心思各异。
殿内,川主与川夫人短暂商议。
川主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深沉:“这一批秀女,倒是比往年更有‘意思’。”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川夫人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动着浮叶,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墨川武昭阳,英武有余,柔媚不足,配给十一少主尹赫正好。墨川尚武,十一少主也性急好斗,或能互补,也算全了与墨川的边关情谊。”
“丹川江无暇,”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性子烈,眼里揉不得沙子。老十尹峻,性子软糯,正好需要个能管束他的。况且他母亲出自丹川,也算是一段渊源。”这安排透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平衡术。
“胭川谢敲棋,规矩懂事,才艺也拿得出手,看着是个安分的。老四尹朗掌管工事营造,性子沉闷,需要个细心体贴的打理内院,便给他吧。”
提到林知乐时,川夫人冷哼一声:“霁川林知乐,言语无状,心性未驯。她那套‘一夫一妻’的谬论,若配给看重规矩的嫡子或是有野心的,怕是日后风波不断。老六尹阔醉心书画,不通世务,院里正好清净,让她过去,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随她自去‘不怨不妒’罢。”这安排带着明显的搁置与冷处理意味。
“莹川叶满蹊,气质恬静,精通书画,与老八尹恒(美食家)倒是般配,一个爱美景,一个爱美食,都是不通政务的,凑在一处,也省心。”
“苍川苏忍冬,卑微怯懦,所求不过温饱。十二少主尹晗心思深,母族无势,给她个苍川秀女,倒也‘门当户对’,且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川主静静听着,并未过多干预后宫之事,最终只点了点头:“便依夫人之意。尽快宣旨,完成礼制。”
第六幕:宣旨——命运落定
不久,一位身着深色宫服、面容肃穆的内侍监手持明黄绢帛,走到廊下等候的秀女们面前。
所有秀女立刻跪伏听旨。
内侍监展开绢帛,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川主、川夫人谕:九川擢选,天赐良缘。今赐婚如下——”
“霁川林知乐,赐婚六少主尹阔,居玉露阁!”
“丹川江无暇,赐婚十少主尹峻,居惊鸿苑!”
“墨川武昭阳,赐婚十一少主尹赫,居演武堂侧院!”
“苍川苏忍冬,赐婚十二少主尹晗,居静思斋!”
“莹川叶满蹊,赐婚八少主尹恒,居百香阁!”
“胭川谢敲棋,赐婚四少主尹朗,居金石轩!”
“钦此——”
旨意宣毕,众人叩首谢恩:“谢川主、川夫人恩典!”
女孩们起身,神色各异。
林知乐微微怔忡,六少主?那位艺术家?听起来似乎……还算清净?
江无暇眉头紧锁,十少主?她记得母亲提过,新川有位少主其母出自丹川,性格却……
武昭阳面色平静,十一少主,尚武,听起来不坏。
苏忍冬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叶满蹊神情恬淡,仿佛无论去哪里,都能发现一方天地。
谢敲棋低眉顺眼,恭敬领旨,心中飞速盘算着四少主尹朗的性情喜好与掌管工事的权责。
第七幕:婚服——走向未知
旨意既下,便再无回转余地。秀女们被宫人引至不同的宫室,早有准备好的婚服等候。
大红的婚服华丽而沉重,绣着繁复的吉祥图案,象征着荣耀,也如同枷锁。宫人们手脚麻利地为她们换上婚服,梳起规整的发髻,戴上沉重的头冠。
镜中的自己,变得陌生而隆重。
林知乐看着镜中一身红的自己,觉得有些恍惚,这身衣服与霁川简朴的婚礼格格不入。
江无暇对着镜子,试图挺直脊梁,让那身红装穿出些戎装的气势。
武昭阳则觉得这宽大袖摆甚是碍事,不如戎装利落。
苏忍冬看着华美的婚服,只觉得惶恐不安,仿佛偷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叶满蹊安静端坐,仿佛在参与一场宁静的仪式。
谢敲棋仔细检查着衣冠是否一丝不苟,这是她在新川重要的第一印象。
妆成后,她们在宫人的引导下,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前往各自少主的别院。
夕阳的余晖将宫城的影子拉得很长,这几抹鲜艳的红色,缓缓融入深深宫阙的重重阴影之中。等待她们的,是全然陌生的夫君、深不可测的庭院、以及无法预知的未来。
九川的故事,此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