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警告的手势，像冰刺扎进每个人的心里，顷刻间将刚刚积累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彻底粉碎。
山里来了很多人，很危险。
无需多言，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能让那些神秘避世的羌人特意现身警告的，绝非凡俗。
最大的可能，便是狄人的主力，或是其一支偏师，正从山岭之间压来！
“操他娘的！”
石虎一拳砸在土墙上，伤口崩裂，鲜血渗出也浑然不顾，独眼里燃烧着绝望的愤怒，“就知道没他妈的好事！这破地方到底还是被盯上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席卷庄子。
刚刚恢复一点的秩序瞬间又有崩溃的迹象。
有人开始绝望地哭泣，有人则目光呆滞，仿佛已经认命。
“闭嘴！”陆沉的声音并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切开了混乱。
他站在工事最高处，目光死死盯着东南方向，侧脸在暮色中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哭，能哭死狄人吗？”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想活，就拿起你们的刀，握紧你们的矛！”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片沉默的、此刻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凶险的山峦：“他们想来，那就来！”
“看看是我们先流干血，还是他们先崩断牙！”
极端压力下，陆沉身上那股狠厉决绝的气质愈发凸显，近乎冷酷，却偏偏奇异地镇住了场面。
人们看着他浴血奋战过的身影，看着他手中那柄新锻的“铁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与敌人偕亡的凶光，那点濒临崩溃的勇气又被强行拽了回来。
“对！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求生的本能和连日来被血腥磨砺出的凶性压倒了恐惧，村民们红着眼睛，嘶哑地吼叫着，再次扑向工事，做最后的加固，将每一寸防御都变得尽可能狰狞。
陆沉跳下土坡，语速极快地对石虎道：“石叔，带几个人，把庄子后面那个废弃的地窖清出来，尽量多藏些粮食和水进去。女人和孩子，还有重伤的，到时候……躲进去。”
石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最后一条绝路。
他重重一点头，二话不说，立刻带人去了。
“苏婉！”陆沉又喊。
苏婉快步跑来，脸色苍白却镇定。
“你认得草药，带人，把所有能用的伤药都准备好，集中放在地窖附近。还有，烧更多的开水。”
“明白。”
陆沉自己则再次钻回工棚。
他没有再打铁，而是将所有的箭矢，无论是缴获的还是自制的，都在一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草药汁里浸泡——这是他从苏婉那里问来的土方，据说能让伤口更难愈合。
他甚至尝试着将一些铁片在粪便中浸泡，以求最大程度地增加杀伤。
夜色再次降临，比以往任何一夜都更加黑暗，浓云遮蔽了星月。
庄子内外，灯火尽灭，只有最中央的一小堆篝火被压低到只剩微弱的红炭，用以保持一点温度和处理可能的伤患。
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工事的缝隙，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哨音。
这种死寂的等待，比直面敌人更加折磨神经。
所有人都紧绷着，耳朵竖起，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子时过后。
最先传来的，不是声音，而是震动。
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地面震动。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远处行进。
紧接着，东南方向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火光。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如同鬼火。
但很快，火点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一条移动的、跳跃的火龙！
低沉嘈杂的声响也随之传来：马蹄声，车轮滚动声，金属碰撞声，还有隐约的、如同闷雷般的号令声……
规模远超想象！
那不是小股部队，不是游骑哨探！
那是一片正在行军的、真正的洪流！
火光映照出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人影和马影，刀枪的寒光在火光下闪烁，如同鳞甲！
他们行进的方向，并非正对陆家庄，而是偏南一些，似乎意图绕过这片不起眼的土围子，直奔更腹地的区域。
但即便如此，那庞大的军势所带来的压迫感，也足以让工事后的每一个村民肝胆俱裂！
许多人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武器都握不稳。
甚至有人裤裆湿透，散发出骚臭。
石虎的独眼死死盯着那片移动的火海，脸色惨白，喃喃道：“是主力……狄人的主力过去了……他娘的，望州真的完了……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
陆沉伏在工事后，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翻裂出血也毫无所觉。
他看着那如同地狱之火般燃烧的行军队伍，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个人的勇武，简陋的工事，在这真正的战争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他们之前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血战，在这庞然大物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洪流之侧，陆家庄这片小小的孤岛，竟奇迹般地暂时未被波及。
狄人的大军似乎急于赶路，根本无暇顾及脚下这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时间在极度恐惧和压抑中缓慢流逝。
那庞大的行军队伍，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完全从东南方向过去。
火光和声响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西南方的黑暗中。
大地停止了震动。
夜空下，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庄子内外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结束了？
他们……又侥幸躲过一劫？
然而，还不等人们将这口气喘匀——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如同死亡的鼓点，骤然从大军刚刚过去的侧后方响起！
并且，正直奔陆家庄而来！
那是一支大约百人的狄人骑兵队！
他们似乎是大军的后卫或者侧翼警戒部队，发现了这个孤零零矗立在行军路线旁的、设有工事的小庄子！
“妈的！还是没躲过！”
石虎嘶声咒骂，一把抄起了刀。
百人骑兵队！这远非之前的小股游骑或哨探可比！
转眼间，那队骑兵已冲至庄子外一箭之地，火光下，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和精良的装备。
为首一名狄人军官勒住战马，打量着这座小小的“堡垒”，脸上露出残忍而轻蔑的笑容。
他猛地一挥手。
号角响起。
黑色的潮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着摇摇欲坠的陆家庄，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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