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渐渐歇止。
绝涧之中,水声依旧轰鸣,但雾气却消散了不少,露出被雨水洗刷得黝黑发亮的峭壁和那几条横亘其上的巨大铁链。
洞穴里的人们相继醒来,围着早已熄灭、只剩余烬的火堆,沉默地分食着最后一点食物。
气氛凝重而压抑。昨夜涧底移动的火光,像噩梦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陆沉默默走到洞口,冰冷的晨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
他凝望着那条通向对岸、在晨光中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铁链桥。
锈迹斑斑的链环粗如儿臂,彼此扣连,消失在对面依旧被薄雾笼罩的山影中。
链桥之下,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深渊,奔腾的水声如同巨兽的低吼。
这是一条天路,也是一条死路。
“真要过去?”石虎拄着棍挪过来,看着那深渊,独眼里满是忌惮,“这玩意儿……还能走人吗?看着都快锈断了!”
“留在这里,迟早会被狄人发现。”
陆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面,可能有生路。”也可能有更大的危险。但后半句,他没有说。
他转身,看向洞穴里瑟缩的众人:“把剩下的皮索、藤蔓都拿出来,结成更长的绳子。所有人,把彼此连起来,捆在腰上。一个一个过,踩稳,抓紧,不要往下看。”
没有欢呼,没有反对,只有一种麻木的、听天由命的服从。
人们默默地行动起来,用所有能找到的材料编结绳索,相互捆绑,如同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一个踏上铁链的是陆沉。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踩上那冰冷湿滑、不停微微晃动的铁链,手指死死扣住上方的辅助链环。
锈屑簌簌落下。
一步,两步……链桥随着他的移动而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生死线上。
深渊的吸力仿佛要将他拖拽下去。
但他走得很稳,速度不快,却异常坚定。
身影在巨大的铁链和空旷的深渊映衬下,显得无比渺小,却又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顽强。
“跟上!”他回头,对后面的人低喝。
第二个是石虎。
他几乎是将身体趴在铁链上,用胳膊和那条好腿艰难地向前挪动,每一下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是跟了上去。
接着是苏婉,她脸色苍白,闭着眼,完全凭着感觉和腰间绳索的牵引向前移动。
一个,又一个……
队伍如同缓慢移动的蚁群,在那条悬挂于天地之间的锈蚀锁链上,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悲壮的迁徙。
哭泣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铁链的摩擦声和深渊永恒的水声轰鸣。
中途,一个妇人因极度恐惧而腿软失控,尖叫着向下滑去!
腰间的绳索瞬间绷紧,将她前后的人也都带得一个趔趄,险象环生!
“抓紧!别乱动!”陆沉在前方厉声大吼,死死稳住身形。
后面的人拼死拉住绳索,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乎崩溃的妇人拖回链桥中心。
经过一番挣扎,队伍才重新恢复平衡,继续前进。
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陆沉的脚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岩石时,他几乎虚脱。
他来不及喘息,立刻回身,帮助后面的人一个个上岸。
当最后一个人连滚带爬地离开铁链,瘫倒在岸上时,整个队伍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很多人直接昏睡过去,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对岸的景象。
陆沉强撑着清点人数。
万幸,虽然人人带伤,惊魂未定,但一个都没少。
他这才有机会打量对岸的环境。
这里同样是一处峭壁平台,但比来的那边要宽敞许多。
平台后方,不再是无尽的密林,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怪石嶙峋的坡地,坡地向上延伸,通向远处几座更加高耸、云雾缭绕的山峰。
空气更加清冷,带着一种高山特有的凛冽气息。
最令人惊异的是,在平台靠近山壁的地方,竟然散落着一些明显的人工痕迹——半塌的石砌矮墙,几个腐朽得只剩框架的木棚,甚至还有一个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年、积满灰烬的石灶。
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过!
而且规模似乎比那个石穴更大!
难道……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羌人曾经的另一个据点?
或者说,一个更古老的、被遗忘的遗弃之地?
希望再次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心底点燃。
人们陆续缓过气来,也发现了这些遗迹,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有遗迹,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资源,可能更安全。
“搜一下!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石虎挣扎着起身,指挥着还能动弹的人。
人们散开,小心翼翼地在这片遗弃的营地里搜寻起来。
收获寥寥。
岁月和风雨早已摧毁了大部分东西。
木棚一碰就碎,石灶里只有冷灰。
但在一个半塌的石屋角落,他们发现了一个破损的陶罐,里面居然还残留着一些已经碳化的、不知名的谷物。
还有一个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铁片,似乎是某种工具的残骸。
苏婉则在石壁下发现了几丛顽强生长的、她认识的止血草药,连忙采集下来。
虽然东西少得可怜,但这一点点发现,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至少证明,这里曾经能让人生存。
陆沉的目光则投向了那片向上的坡地和更远处的高山。
那里,会是更好的避难所吗?还是隐藏着别的什么?
他走到平台边缘,回头望向来的方向。
绝涧和对岸的峭壁都隐藏在晨雾之中,再也看不真切。
他们仿佛真的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被遗忘的世界。
暂时,安全了。
但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侧下方不远处,靠近铁链连接山体的岩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攀爬下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半卡在石缝里,似乎有些年头了。
他小心地将其取出,打开层层油布。
里面,是一块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黑色石板。
石板上,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着几幅简陋却清晰的图画!
第一幅:一群人跪拜在一座模糊的、发着光的山峰前。
第二幅:战争场景,穿着不同服饰的人群厮杀。
第三幅:幸存者带着物品,通过一条线(铁链?)迁徙。
第四幅:在一片新的土地上,重建家园,但画面中央,却画着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黑色漩涡,仿佛在吞噬着什么。
这不是羌人的风格!
图画更加古老、抽象,带着一种原始的、神秘的气息!
陆沉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这似乎记录了一个古老族群的迁徙和历史!
而最后那幅画的黑色漩涡,又代表着什么?
灾难?
诅咒?
难道这片看似平静的遗弃之地,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向上延伸的、仿佛通往云雾深处未知之地的坡地。
生路,或许就在前方。
但这条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