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仿佛在一条温暖而光明的河流中漂浮了许久。刺骨的严寒、撕裂的剧痛、战争的喧嚣都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滋养的安宁。意识如同沉睡的种子,在肥沃的土壤中缓缓苏醒。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包裹着右臂的清凉药膏,以及其下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麻痒感——那是新肉正在生长的征兆。全身依旧酸痛,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崩坏感,而是大战过后疲惫却踏实的余韵。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冰窟穹顶,而是一顶宽大帐篷的内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药草香气,混合着雪松燃烧的淡淡烟味。身下是厚实柔软的皮褥,身上盖着温暖的雪狼皮毛。
帐篷内很安静,只有角落里一个小火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
他还活着。而且,似乎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帐篷帘被轻轻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什么走了进来,动作小心翼翼。是石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皮袄,脸上的血污也清洗干净了,只是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道新添的、从额角划到下颌的狰狞伤疤。
看到陆沉睁着眼睛,石虎猛地愣在原地,手里的木碗差点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似乎不敢相信。
“兄……兄弟?你……你醒了?!”石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几个大步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木碗放在一旁,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真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巫医!快去叫巫医!”
最后一句他是扭头朝着帐篷外吼的,声音洪亮,震得帐篷顶都仿佛抖了抖。
陆沉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石虎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倒了一碗温水,笨拙却又极其小心地扶着陆沉,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陆沉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我们……赢了?”
“赢了!大胜!”石虎兴奋地一拍大腿,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自豪,“那帮狄狗主力,被咱们里应外合,包了饺子!杀得那叫一个痛快!除了少数腿快的杂碎趁乱跑了,大部分都留在这冰天雪地里喂狼了!连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大祭司,也被大长老亲自带队围杀了一个,另一个重伤逃遁,估计也活不长了!”
他语速极快,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兄弟你是没看到最后那场面!咱们的冰翼骑士从天而降,地面的兄弟们跟着冲锋!狄狗直接吓破了胆!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
看着石虎兴奋的样子,陆沉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轻松笑意。赢了,就好。所有的牺牲和痛苦,都没有白费。
“你昏迷了五天!可把俺们担心坏了!”石虎笑完,又心有余悸地看着陆沉依旧虚弱的模样,“大长老和巫医们轮流守着你,用了最好的药。说你身体透支得太厉害,经脉损伤尤其重,特别是右臂,能捡回条命简直是冰川之神庇佑!”
这时,帐篷帘再次被掀开,一名年长的冰裔巫医快步走了进来,看到陆清醒来,也是面露喜色,上前仔细为他检查身体。
“奇迹……真是奇迹……”巫医检查完,连连惊叹,“邪能侵蚀几乎完全清除,断裂的经脉也在缓慢自我修复……虽然依旧虚弱,但根基未损,好好调养,未来或许不会影响太大。陆沉首领,你的意志力和生命力,远超常人。”
正说话间,帐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恭敬的问好声。
帘子再次掀开,大长老苍岷走了进来。他依旧手持冰晶法杖,面容似乎更苍老了一些,但眼神却更加明亮和温和。他看到陆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来,北境的英雄终于舍得醒来了。”苍岷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大长老。”陆沉试图起身行礼,却被苍岷轻轻按住。
“躺着就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苍岷在他床边坐下,目光扫过他依旧被包裹的右臂,叹了口气,“这一次,多亏了你。若非你在千窟冰隙以命相搏,拖住敌军主力,争取到宝贵时间,等我们回援,恐怕霜痕平原乃至北境之眼,都已沦陷。冰裔部落,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陆沉微微摇头:“分内之事……也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苍岷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居功,不倨傲,此子心性确实非凡。
“你的部下,‘薪火’的战士们,只有轻伤,都已得到妥善安置。他们都很担心你,稍后可以让他们来看你。”苍岷继续说道,“战利品清点和抚恤事宜都在进行中。此战之后,狄人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无力再组织如此规模的入侵。北境,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帐篷内气氛融洽,充满了胜利后的宽慰和希望。
然而,就在此时,苍岷的笑容微微收敛,语气变得略显凝重:“不过,陆沉,在你昏迷期间,我们清点战场和审讯俘虏时,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
陆沉目光一凝,静静倾听。
“首先,是那些黑潮核心的碎片。”苍岷缓缓道,“虽然大部分都被你摧毁时爆发的能量湮灭,但我们找到的少许残片上,发现了一些极其古老、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符文痕迹。它们……不像是狄人这种蛮族能够创造出来的东西。背后,或许有更古老、更诡异的势力在提供支持。”
“其次,俘虏中一名濒死的狄人高阶军官在神智错乱时,反复念叨着一个词……‘终北之门’。”苍岷的眉头紧锁,“据部落最古老的典籍零星记载,那似乎是传说中位于极北冰盖深处、连接着某个不可名状之地的禁忌所在。黑潮教派如此不惜代价地想要夺取北境之眼,其最终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占领土地那么简单。他们或许……想利用北境之眼庞大的能量,去做某些更可怕的事情,比如……强行打开那扇门。”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石虎挠了挠头:“终北之门?听着就邪乎!管他呢,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陆沉却沉默着,将这两个信息记在了心里。黑潮的背后阴影,以及“终北之门”……这预示着,眼前的胜利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此外,”苍岷看向陆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还有关于你。巫医们在治疗你时,感知到你体内除了那股奇特的‘薪火’之力外,在深度昏迷时,似乎还有另一股极其隐晦、极其冰冷……甚至带有微弱龙族气息的力量波动一闪而逝。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龙族气息?陆沉心中一凛。是那枚一直沉寂的应龙逆鳞?它在自己濒死时被动护主了吗?
他面上不动声色,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重伤下的错觉?”
苍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或许吧。你好好休息,不必多想。无论未来如何,冰裔部落都将是你和‘薪火’最坚实的盟友。”
又嘱咐了几句,苍岷和巫医便起身离开,让陆沉继续静养。
石虎又陪着陆沉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兴奋地描述最后的战况和他如何斧劈那个重伤逃遁的大祭司(添油加醋版),直到被进来的巫医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赶了出去。
帐篷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沉独自躺着,望着帐篷顶,目光深邃。
胜利的喜悦缓缓沉淀,而大长老带来的那些信息,却如同无声的暗流,在他心底涌动。
黑潮背后的阴影,终北之门的传说,以及……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
北境的危机,真的解除了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更宏大、更黑暗篇章的……序幕?
他轻轻握了握左拳,感受着体内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复苏。
无论未来有什么在等待,他必须尽快好起来。
因为,“薪火”不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