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刘指导那句最后通牒抽成了真空。
苏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嗡”声。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想要开口，想要说出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她会离开，她会消失，她会把他完完整整地、不带任何杂念地，还给那张蓝色的球台。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然而，她刚要抬起的脚，却被一只横过来的手臂，坚定而无声地拦住了。
是王楚钦。
他依旧挡在她身前，那道宽阔的、挺得笔直的背影，像一道不容撼动的山墙。
在长达半分钟的、令人窒ik息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钉子，一字一顿地，敲进了这间压抑的办公室里。
“教练，我不同意。”
石破天惊。
苏念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就连背对着窗户、面沉如水的刘指导，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错愕。
“你说什么？”刘指导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说我不同意。”王楚欽转过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用那种带着绝对服从的姿态面对自己的主管教练。他迎着刘指导的目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我不会和她分开。”
“王楚钦！”刘指导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你这是在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我没有。”王楚钦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越过教练的肩膀，落在了墙上那面挂满了冠军锦旗的荣誉墙上，“我的前途，就是赢球，为国争光。这一点，从我拿起球拍的第一天起，就刻进了骨子里，从来没有变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和她分开。”
他的话，让刘指导和苏念都愣住了。
“教练，你问我，一个正在谈恋爱的运动员，怎么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专注？”王楚钦的声音里，没有了年轻人的冲动，反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逻辑清晰的冷静，“那我想反问一句，一个失眠、焦虑、用自毁式训练来对抗压力、甚至在世锦赛前两周就差点葬送自己职业生涯的运动员，又要怎么去冲击奥运会的最高领奖台？”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鹿特丹之前，我就是那个样子。而把我从那个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不是战术分析，也不是心理疏导，是她。”
他没有回头，但苏念知道，他在说她。
“是她在我状态最差的时候，逼着我休息；是她在我肩膀受伤、所有人都觉得我完了的时候，顶着压力，用十四天的时间，把我重新送回了赛场。对我来说，她不是‘场外因素’，她是我能重新站在球台前的、最坚实的‘场内保障’。”
“拥有她，不会让我分心。只会让我更安心，更专注，更想赢。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扛。”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不卑不亢。他没有去辩解爱情有多伟大，而是用最残酷的竞技体育逻辑，阐述了苏念存在的必要性。
他不是在为自己的恋情辩护，他是在为自己的“武器”和“铠甲”辩护。
刘指导彻底被镇住了。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桀骜不驯的弟子，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太了解王楚钦了。这个孩子，骄傲到骨子里，从不轻易示弱，更不会为自己的任何行为寻找借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剖开在了教练面前。
而这份剖白的理由，竟然是为了保护身边这个女孩。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苏念。
她从王楚欽的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他身侧，与他并肩，共同面对着刘指导那如炬的目光。
“刘指导，”她的声音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亮与镇定，“对不起，今天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处理不当，给队伍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们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也接受队伍的任何批评和观察。”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让王楚钦都下意识地偏头看她。
“但是，我也想以一个专业康复师的身份，向您保证——王楚钦刚才说的，不是借口，是事实。一个运动员的竞技状态，是身体、心理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一份健康的、积极的情感关系，在科学的引导下，完全可以转化为最强大的竞技动力。”
“从今天起，我会为包括王楚钦在内的几位核心主力，制定一份全新的‘奥运周期身心状态综合保障计划’。所有数据，所有训练反馈，都会以最透明、最严谨的方式，每周提交给教练组。请您相信我的专业，也请您……再给王楚钦一次机会。”
她没有求情，没有哭诉。她和他一样，选择了用最专业的方式，去打这场最艰难的仗。
刘指导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眼神坚定如铁，一个态度冷静沉稳。他们不像是在恳求，更像是在立下一道军令状。
良久，他才长长地、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保障’还是‘动力’。”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威严，“我只看结果。从今天起，到奥运名单最终确定，你们两个人，都在我的‘观察期’内。王楚钦，你的训练表现、竞技状态，但凡出现任何因为‘场外因素’导致的下滑，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他又看向苏念：“还有你，苏医生。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不希望再从任何渠道，听到关于你们的任何流言蜚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最大的让步。
“是！”
王楚钦和苏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给出了最响亮的回答。
从教练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有些阴沉。秋日午后短暂的阳光，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云层遮蔽，风卷起地上的银杏落叶，打着旋儿，贴着地面刮过，发出一阵萧瑟的“沙沙”声。
那条走了无数遍的、通往训练馆的走廊，此刻漫长得像没有尽头。
苏念和王楚钦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米，一个可以容纳全世界所有流言蜚语的距离。
谁都没有说话。
但空气里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氛，却悄然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悲壮的笃定。
走到岔路口，一边通往宿舍，一边通往康复中心。王楚钦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着她，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并肩作战的炙热。
“刚才……”他开口，声音有些哑，“我没跟你商量就……”
“你做得对。”苏念打断了他，她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嘴角却努力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楚钦，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帅。”
像一个无所畏惧，守护自己城池的将军。
王楚钦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处可疑地泛起了一丝微红。他别扭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那……‘奥运周期身心状态综合保障计划’，又是什么？”他问。
苏念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实了一些，带着几分狡黠：“一个刚刚才想出来的，让你和教练都无法拒绝的、我们俩的‘并肩作战’计划。”
从那天起，一场无声的战役，在国家队的训练基地里，正式打响。
王楚钦的训练强度，提升到了一个近乎疯狂的程度。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将所有的压力、质疑和承诺，都化作了球台上一记记势大力沉的抽杀。他的每一次怒吼，都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不会输，更不会倒下。
而苏念，则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她真的在三天之内，拿出了一份长达三十页的保障计划。从每日营养元素的精准配比，到不同训练强度下的心率恢复曲线分析，再到针对每个核心队员的伤病预防性训练方案，详尽、严谨、科学，让整个教练组都为之侧目。
他们不再有深夜的秘密约会。
他们所有的交流，都变成了最专业、最正大光明的“工作往来”。
她会在他结束训练后，递上一份打印出来的身体机能报告，用红笔圈出需要注意的数值，旁边用小字写着：“今晚睡眠必须超过八小时。”
他会在第二天，将一份签了字的报告还给她，旁边同样用黑色水笔写着：“遵命，苏医生。”
他们用这种方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谈着一场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最艰苦卓绝的恋爱。
这天，刘指导结束训练会议，路过康复中心。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透过玻璃门，看到苏念正专注地为队里的另一名主力队员进行着脚踝的康复治疗。而王楚钦，就坐在不远处的恢复区，一边用泡沫轴放松着腿部肌肉，一边安静地看着苏念，眼神专注而沉静。
没有亲昵，没有交谈。
却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强大的默契和磁场。
刘指导站在门外，看了很久。他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复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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