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是我,现在是我,未来也是我
「涂黎,怪物就该待在笼子里。」阿杰的枪口抵在我额头。 可十年前,是他跪在雪地里求我:「姐姐,带我回家。」 血液从伤口渗出,我在剧痛中分裂出第三人格—— 未来那个屠尽全城的怪物睁开双眼,温柔握住枪管: 「哥哥,现在该谁求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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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压上眉心,烙进皮肉,纹路清晰得令人恶心。
枪。
阿杰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的眼神更冷,像结冻的河,底下只有厌恶的碎冰在流动。
“涂黎,”他开口,声音被地下仓库的阴湿空气滤过一遍,哑得硌人耳朵,“怪物就该待在笼子里。”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还有我身上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腥气。额角的血淌下来,滑过眼皮,视野里一半猩红,一半是他毫无波动的脸。
疼。每一处伤口都在尖叫,骨头大概断了几根,肺叶呼吸间扯着钝痛。但都比不上额心那一点金属的寒意,它直直刺入脑髓,冻结所有思绪。
只有这句话,在他扣下扳机前,毒蛇一样钻进来。
怪物…笼子……
痛楚和极寒里,意识猛地向下塌陷,跌进一片白茫茫。
·
冷。是那种能咬碎骨头、冻僵血液的冷。
破庙漏风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任何东西,积雪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我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尽可能团进那件破烂单薄的棉袄里,牙齿磕碰的声响在死寂的庙里格外清晰。
身上的淤伤在低温里痛得更尖锐,提醒着白天那顿毫无缘由的毒打。饿,冷,疼。意识都快模糊了。
吱呀——
门轴干涩的惨叫划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进来。
我猛地一哆嗦,警惕地抬起头。
门口站着个半大的小子,比我还矮一点,瘦得脱形,衣服空荡荡挂在他身上,脸冻得青白,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吓人,正死死盯着我手里刚找到的、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干粮。
是小天。附近流浪的孩子之一,比我还不如。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点吃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里是狼崽子一样的绿光。他朝前挪了一步。
我立刻把干粮死死攥紧,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摸索到身后一块碎砖,龇起牙,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庙里只有我们两个,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被打怕了,也饿怕了。
他停住了,没再靠近。胸膛起伏着,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那双黑眼睛里的凶光一点点黯下去,然后,毫无预兆地,他膝盖一弯,“噗通”一声砸进门口的积雪里。
雪没到他大腿。
他看着我,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下来,瞬间就在冻红的脸上结了冰棱。
“姐姐……”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求求你,带我回家……”
“我什么都听你的……别扔下我……”
他跪在那里,瘦小的身体在风雪里蜷缩成一团,卑微得像是能陷进地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断地哀求,反复说着“姐姐,别扔下我”。
我攥着碎砖的手僵在半空,胸口的干粮硌得生疼。那一声声“姐姐”像钝刀子,割着心里某块早已麻木的地方。
看了他很久,风雪几乎要把他埋成一个小雪堆。
最终,我慢慢放下砖头,松开已经攥得发白的指节,把那半块干粮掰成两半,扔了一半过去。
他愣住,然后疯了一样扑过去,抓起那点东西就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也不停。
我走过去,扯了他一把。他惊惶地抬头,嘴塞得鼓鼓的。
“……进来。”我的声音干涩嘶哑,“门口……冷。”
·
“……黎……涂黎!”
阿杰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传来,扭曲,变形。
额头的枪口重重往前一顶,颅骨闷闷地痛。
“别摆出那副恶心的表情!”他低吼,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任你玩弄的小鬼?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水膜破裂。
仓库的阴冷潮湿、血腥味、枪油的味道猛地灌回感官。
额上的血滴落,啪嗒,砸在地上。
剧痛没有让我退缩,反而像一把钥匙,猛地旋开了体内某个锈死的锁。
“呃啊——!”
一声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撕裂般的痛嚎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
身体内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成两半,又或者,是第三个什么东西,硬生生从灵魂的裂隙里挤了出来!
我猛地弓起背,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阿杰脸色微变,持枪的手下意识后撤了半分,警惕地盯住我。
所有的痛苦潮水般退去,不是消失,而是被强行纳入一个绝对冷静、甚至堪称温柔的意识统辖之下。
我(?)慢慢直起身体。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的协调感,仿佛这具重伤的躯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载具。
额头的枪伤还在淌血,滑过眼睫。
“我”抬起手,不是去擦血,而是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那温热的猩红,举到眼前,细细地看。指尖捻动,动作优雅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
然后,“我”抬起头。
目光迎上那支仍指着额头的枪,迎上阿杰惊疑不定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之前的痛苦、绝望、疯狂……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非人的平静,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玩味。
“我”的嘴角,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涂黎的笑。不是过去那个可怜虫的,也不是现在这个大小姐的。
那笑容里,是俯瞰众生的漠然,和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酷温柔。
“我”抬起另一只手。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温热的、染血的手指,轻轻握住了那截冰冷的枪管。
阿杰瞳孔骤缩,下意识要扣动扳机,却发现扳机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惊骇的神色。
“我”握着枪管,将灼热的枪口缓缓从额头移开。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涂黎的声带振动发出的,却彻底变了调子。低沉,沙哑,像裹着天鹅绒的粗糙砂纸,每一个音节都磨蹭着人的神经末梢,带着一种鬼魅般的亲昵和寒意。
“哥哥,”
那声音轻轻问,带着一丝好奇,仿佛真的在困惑,
“现在……”
枪管在“我”手中被握得微微发烫。
“该谁求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