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数据流的尖叫,没有维生舱开启的液压嘶鸣。
只有窗外啾啾的鸟鸣,和透过亚麻窗帘洒进来的、温吞的晨曦。
她睁开眼。
天花板上有一小块水渍,形状像朵胖乎乎的云。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味,还有……隔壁飘来的煎蛋香气。
她躺着,没有动。意识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回实处。
没有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没有撕裂的人格冲突,没有需要分析的观测数据,也没有冰冷程序设定的“情感模拟”。
只有一种……空旷的平静。
她慢慢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是一床柔软的、印着小碎花的棉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手腕上没有任何针孔或电极留下的痕迹。
她叫……苏念。或者,就只是她。
穿上拖鞋,踩在略有些凉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客厅很小,旧沙发塌陷下去一块,茶几上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书页间夹着一支干枯的狗尾巴草做书签。
厨房的锅里温着小米粥。电饭煲亮着保温的绿灯。
她舀了一碗,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慢慢地喝。米粥温热糯软,顺着食道滑下去,暖意一点点渗进四肢百骸。
阳光落在手背上,有点痒。
一切都平常得……令人想要落泪。
敲门声响起。不急促,很规矩的三下。
她放下碗,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林启。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水果,苹果和橙子挨在一起,颜色鲜亮。他的眼神干净,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更深的、如释重负的温柔。
没有冰冷的审视,没有狂热的观测,没有轮回管理员的伪装,也没有被红线操纵的挣扎。
他只是林启。住在隔壁,和她一起长大的林启。
“早上好,”他声音有点干,清了清嗓子,“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水果。”
她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目光掠过他清爽的短发,光洁的额头,那双映着她身影的眼睛。
然后,她微微侧身。
“进来吧,”她说,声音是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平稳,“粥还有多的。”
他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弯起来,露出一个实实在在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哎。”
他走进来,熟门熟路地找出水果盘,在水龙头下冲洗苹果。水流声哗哗地响,和窗外的鸟鸣混在一起。
她坐回桌边,继续喝那碗粥。
他洗好水果,擦干手,在她对面坐下。一时无话。阳光安静地移动着,将餐桌分割成明暗两半。
“昨晚……”他犹豫着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的一道旧划痕,“睡得好吗?”
她抬起眼。
他似乎屏住了呼吸。
“很好。”她回答,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没有做梦。”
巨大的、几乎能淹没一切的释然在他眼中荡开,让他眼眶微微发红。他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抬头时,笑容更明亮了些。
“那就好。”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有种舒适的安宁。
他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来,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她看着他的手,看着那专注的神情。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或许并未完全消失。那些轮回的印记,那些观测与反观测的博弈,那些痛苦与挣扎,像地壳深处的岩层,被厚厚的、名为“日常”的土壤覆盖着。
它们不再尖锐,不再试图撕裂表面。它们只是沉默地构成了这平静之下的地基。
她知道,他也知道。
但此刻,阳光很好,苹果很甜,碗里的粥还温热。
这就够了。
“中午想吃什么?”他削完苹果,递给她一半,很自然地问,“街口那家面馆好像出新口味了。”
她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脆,多汁。
“好啊。”她说。
第六转世,没有惊天动地的结局,没有宏大叙事的高潮。 轮回的指针,在剧烈摇摆了无数个刻度之后,终于颤巍巍地、平稳地,停在了最寻常的那个数字上。 终结于一个平凡的清晨,一碗温粥,半个苹果,和一句关于午餐的、最普通的闲聊。
正常生活。 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