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过载,进入强制休眠。】
机械音最后的余韵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漠然,彻底消散。荧幕陷入死寂的黑暗,连同那悬浮的倒计时也一同隐去,只留下那层半死不活的、黯淡的白光,勉强笼罩着这片狼藉的精神废墟。
空间内,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寂。
连哭泣和喘息都微弱下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最后并列的、过于惨烈的“誓”与“灭”抽干了,只剩下心脏在空洞胸腔里无力搏动的沉闷回响。
江澄蜷缩在地上,身体偶尔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唇边和衣襟上沾染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他不再呕吐,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着一双彻底失了焦的空洞眼睛,望着虚无的某处,仿佛灵魂已经被那双重打击彻底碾碎掏空。
江厌离瘫坐在他身旁,泪水早已流干,只能发出极轻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一只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徒劳地抚摸着江澄冰凉的脊背,像是要抚平那剧烈的颤抖,却只是徒劳。
魏无羡依旧蜷在角落,将脸深深埋着,连颤抖都微不可查,像是已经变成了一块没有生息的石头。只有偶尔从臂弯缝隙中泄露出的、极其压抑的、仿佛濒死小兽般的吸气声,证明着他尚未完全崩溃。
蓝忘机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扫过江氏姐弟,最终定格在那蜷缩成一团的黑色身影上。他指尖微微动了动,终究没有再上前。此刻的任何言语和触碰,或许都是另一种残忍。他只是沉默地守着,如同一道沉默的界碑,隔开那弥漫的绝望,也守住那缕微弱的生机。
其他学子大多面无人色,眼神呆滞,或相互依靠,或独自抱膝,彻底被这连番的、一波烈过一波的精神酷刑击垮了心防。就连聂明玦也眉头紧锁,环抱双臂,久久不语。蓝启仁闭着眼,仿佛入定,唯有微微颤抖的胡须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这片巨大的、粘稠的悲哀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那层黯淡的白光似乎稳定了些,不再给人以随时会熄灭的危机感,却也将空间内每一张绝望麻木的脸照得更加清晰。
突然——
【滋……检测到外部能量注入……】
【缓冲加速……休眠中断……】
【尝试重启投影……链接‘锚点’……】
机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夹杂着电流杂音,却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
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望向那漆黑的荧幕。
还要来?!
就连江澄空洞的眼神都波动了一下,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魏无羡更是猛地收紧手臂,将自己埋得更深。
蓝忘机一步踏前,彻底将魏无羡挡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剑,紧盯着荧幕,周身灵力隐隐流动,竟是一副随时准备强行干预的戒备姿态。
然而,荧幕亮起后呈现的画面,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血雨腥风,没有惨烈对峙,甚至没有人物。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流动的暖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水流,缓缓荡漾,逐渐凝聚、勾勒……
最终,形成了一朵巨大无比的、含苞待放的——
金色莲花。
莲瓣层层叠叠,精致无比,每一片都流淌着温暖而纯粹的光辉,将整个空间都映照得一片暖融祥和,仿佛瞬间驱散了之前的阴冷和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柔和地弥漫开来。
【锚点确认:‘丹心’。】
【载入片段:‘至纯之念’。】
伴随着机械音,那朵温暖的金色莲苞缓缓旋转,其中两片最外围的花瓣悄然脱落,化作两团更为凝实的金光。
第一团金光中,景象逐渐清晰——
是年少时的江厌离。她坐在莲花坞的厨房门口,挽着袖子,额角带着细汗,正小心翼翼地看着灶上咕嘟冒泡的砂锅,空气中仿佛都弥漫开一股诱人的莲藕排骨汤的香气。她嘴角带着温柔羞涩的笑意,眼神专注而明亮,低声喃喃:“阿羡和阿澄最近练功辛苦,得多补补……这次一定不能再把糖当成盐了……”
画面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温暖和静谧。
第二团金光中——
是更年幼的魏无羡和江澄。两人似乎刚打完架,都是一身泥污,气鼓鼓地背对着坐在台阶上。不一会儿,小小的魏无羡偷偷扭头瞥了江澄一眼,从脏兮兮的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粘着芝麻的糖饼,犹豫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江澄,别扭道:“喂……只剩一半了,要不要?”
小江澄哼了一声,一把抢过那半块糖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道:“难吃死了!”
小魏无羡撇撇嘴,自己也摸出另外半块,啃了起来。两个小家伙就这样背对着,默默地、气呼呼地,分吃完了那块脏兮兮的糖饼。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两团金光中的画面,都简单、平凡,甚至有些琐碎。
没有波澜壮阔,没有生死相许。
只有一碗可能依旧会放错调料的汤,只有半块脏兮兮的糖饼。
却让所有看着的人,那颗被冰封刺痛的心脏,像是被最柔和的暖流悄然浸润,酸涩得发胀。
江澄怔怔地看着金光中那个抢糖饼的、别扭的自己,看着那个熬汤的、温柔的姐姐,赤红的眼眶中,猛地涌上一股全新的、滚烫的酸意。他猛地低下头,用手臂死死挡住眼睛,肩膀却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呕血的悲恸,而是某种被温暖回忆撬开了坚硬外壳后,汹涌而出的、更加复杂的酸楚和委屈。
魏无羡不知何时也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那碗仿佛散发着热气的汤,看着那半块糖饼,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暖意艰难地渗透出来。
江厌离看着画面中笨拙却努力的自己,看着那两个别扭的弟弟,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带着怀念和心痛的暖流。
就连蓝启仁和聂明玦等人,看着这平凡温暖的画面,紧绷冷硬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
那朵巨大的金色莲苞,在此刻,缓缓地、绽放了一瓣。
更加温暖纯粹的光芒流淌出来。
【滋……链接深化……捕捉‘羁绊’核心……】
【载入:‘金丹’。】
机械音落,金色莲花中心,那温暖的光芒再次凝聚,这一次,却变得有些不同。
光芒不再仅仅是温暖,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而纯粹的生命力量感!
画面显现——
是一处昏暗的山洞。未来的、形容憔悴的魏无羡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挣扎和不甘!他眼中泪水汹涌,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对着面前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嘶声力竭地低吼:
“……给他!把我的金丹给他!!”
“只要他能重新拿起剑!只要他还能做那个骄傲的江晚吟!!”
“给我刨!!”
“刨出来——!!!”
最后三个字,如同杜鹃泣血,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疯狂,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金丹?!
所有知悉修仙之道的人瞬间骇然变色!就连蓝启仁和蓝曦臣都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剖丹之痛!而且是自愿剖丹?!送给江澄?!
魏无羡他……他竟然……
江澄挡着眼睛的手臂猛地滑落,露出那双写满了全然的、无法置信的震惊和空白的眼睛,死死盯着荧幕上那个状若疯魔、喊着要刨丹的魏无羡。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连颤抖都忘记了。
“……什么?”他发出极轻、极飘忽的气音,仿佛没听懂。
画面紧接着一变。
依旧是那个山洞,魏无羡昏迷在一张简陋的石台上,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而那个模糊的身影手中托着一团无比璀璨、蕴含着磅礴灵力的——金色光球!
那,就是金丹!
然后,画面切换至另一处。
江澄昏迷不醒地躺着,那团璀璨的金丹,被小心翼翼地、通过某种秘法,缓缓渡入他的体内。
整个过程,无声,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神俱颤!
金光渐渐散去。
荧幕上,最后定格的,是未来某个时间点,已经成为江宗主的江澄,手持紫电,灵力澎湃,眼神锐利,在校场上督导弟子练剑,威风凛凛,光芒万丈。
而另一个角落,失去金丹、只能改修鬼道的魏无羡,在乱葬岗的黑雾中,呕出大口黑血,身体因反噬而痛苦地蜷缩。
两幅画面,并列。
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江澄所有的灵力,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未来……
是魏无羡,用一颗金丹,换给他的。
空间内,是足足长达十息的、绝对真空般的死寂。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极致的震惊和骇然之中。
然后——
“嗬……呃啊……”江澄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像是被生生掐断的哽咽声。他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无法承受这个真相的重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运转自如、澎湃汹涌的灵力,又猛地抬头,看看荧幕上那个威风凛凛的自己,再看看那个在黑雾中痛苦蜷缩的魏无羡……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眼神涣散,充满了全然的崩溃和拒绝,“你骗我……魏无羡……你什么时候……你怎么可能……”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死死钉在角落那个同样震惊茫然、仿佛也第一次知晓此事的魏无羡脸上!
“魏无羡!”他嘶吼出声,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和绝望,“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是不是?!你说话啊!”
魏无羡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荧幕,看着那个喊着“刨出来”的自己,看着那颗璀璨的金丹……大脑一片空白。他……他未来……竟然……
蓝忘机护在魏无羡身前,看着崩溃的江澄,看着震惊的魏无羡,浅色的瞳孔中亦是波澜滔天。他竟也不知……魏无羡的金丹……
江厌离早已用手死死捂住嘴,泪水奔涌而出,看着魏无羡,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痛和哀伤。原来……阿羡他……
就在江澄快要被这真相逼疯,几乎要扑过去抓住魏无羡问个清楚的刹那——
那朵巨大的金色莲花,最后一片花瓣,悠然绽放。
莲心处,光芒大盛,温暖、纯粹、带着无尽的生命力和某种慈悲的意味,如同母亲的手,轻柔地抚过整个空间,抚过每一颗被震撼、被痛苦攫住的心脏。
【终极锚点:‘守护’。】
【认知覆盖完成。】
机械音最后一次响起,平和而深邃。
那温暖的金光笼罩下,江澄疯狂的动作僵住,那极致的崩溃和质问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缓缓抚平,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茫然。
魏无怔怔地看着那金光,眼中的震惊和空白渐渐被一种酸涩的暖流取代。
所有人体内的灵力都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平和而温暖。
荧幕上,那朵绽放的金色莲花缓缓旋转,最后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如同金色的细雨,轻柔地洒落,融入每个人的身体,融入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滋养着干涸的心田,修复着破碎的神魂。
空间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悲哀,被这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悄然中和、转化。
虽然伤痕仍在,痛楚未消。
但那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罪孽”和“绝望”,似乎被注入了某种全新的、名为“理解”与“守护”的底色。
未来,依旧沉重。
但或许,已不再是全然的无解和黑暗。
金色的光雨渐渐稀疏。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只有那暖融的余晖,依旧淡淡地笼罩着所有人。
以及,那彻底被颠覆、却也因此悄然改变轨迹的——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