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透过层云,软软地照着雨后的庭院,空气里漫着湿润的泥土清气。
安风正倚着廊下的朱红栏杆,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一盆兰草的细长叶片,脑中却挥不去昨日诗会的光景。
表哥陆云舟那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在安风心头盘桓不去
想着他含笑的眉眼,唇角便不自觉弯起,颊边微微发热。
正兀自出神际,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骤然打断了她的旖念。抬眸望去,竟是姨母从母亲房中出来。
她素日最重仪态端方,此刻却面沉如水,眸中含怒,竟似未瞧见廊下的她,风一般疾步朝外走去,髻上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剧烈地晃动着,显是气极了。
安风忙起身,心下惊疑,柔声唤道:“姨母?”
苏晚吟她却恍若未闻,连眼风也未扫来半分,身影径自穿过月洞门,倏忽便消失在影壁之后,只留下一缕冷冽迫人的残香,萦绕不散。
安风怔怔立在原处,心头莫名一紧,涌上几分不安。姨母待我向来亲厚和蔼,何曾这般失仪过?
安风这是怎么了?莫非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与表哥有关?
一股难言的惶惑悄然攫住心神。她捏紧了袖口,决意去母亲处问个明白。
母亲的院落位于府东,最是清静。
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走着,将至正房门首,却见母亲贴身的丫鬟端着空茶盘出来,面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晦涩神情。
拂柳见了她,拂柳一怔,旋即堆起笑来:“小姐来了?夫人方才歇下……”
安风心中疑窦愈深,遂放轻了脚步,摆摆手示意她不必通传。只道想悄悄探看母亲是否安好。
刚悄声移至窗棂下,便听得内里传来母亲一声极轻却极沉的叹息,伴着低语:
苏婉清“……唉,晚吟她……此番实在是太过冲动任性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母亲的心腹张嬷嬷
张嬷嬷夫人且宽心。
张嬷嬷陆家姨太太说的许是一时气话,这婚约是两家早年定下的,岂是儿戏,说退便退?
张嬷嬷他陆家虽是高门,我们安家却也非那攀附之辈,只是……苦了咱们风小姐……”
“退亲”二字,犹如凭空一道焦雷,毫无征兆地劈入她耳中,震得她眼前猛地一黑,四肢百骸霎时冰透。
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冰凉的粉壁,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安风退亲?姨母竟是来退亲的?退掉我与云舟表哥的婚约?
安风为何?
脑中嗡鸣一片,方才那些关于诗会,顷刻间寸寸碎裂,齑粉也似,只余那两个字在耳畔尖厉地回荡,刺得人生疼。窗内的对话仍在继续。
母亲的声音透着疲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屈抑:
苏婉清她说云舟前程远大,来日必是公主或是匹配对他仕途更有助力的高门贵女……说我们安家门第……
苏婉清终究是不大合适,怕耽误了云舟的前程……字字句句,何曾顾念半点姐妹情分与当年之谊?”
张嬷嬷张嬷嬷低声劝慰:“夫人莫要伤怀,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待老爷回府……”
后面的话,已听不真切了。
安风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凉透了,那冷意自心口蔓延开去,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原来姨母今日那般形容,竟是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