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未织完的蓝染

许优最后一次踏进大理周城的蓝染工坊时，院里的板蓝根已经谢了。

木架上还挂着半干的蓝染布，靛蓝色的纹样洇着水痕，像没干的泪。三个月前，她和李阿婆约定好，要赶在霜降前染完这批“苍山云纹”布，做成围巾寄给海外的非遗展厅。可一场突发的脑梗，让李阿婆永远停在了纺车旁——她手里还攥着没绕完的棉线，线轴滚落在地，缠了满脚的蓝染颜料。

许优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线轴。指尖触到熟悉的木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工坊的模样：李阿婆坐在竹椅上，把蓝靛泥倒进染缸，笑着说“优啊，这布要染七遍才够蓝，就像日子要熬才够甜”。那时她刚辞掉设计公司的工作，带着满腔热情来学蓝染，以为只要够坚持，就能把这门手艺传得很远。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男友陈默发来的消息。他在消息里说，父母催着他回老家考公务员，让她别再耗在“没前途”的蓝染上，要么跟他走，要么就分手。许优盯着屏幕，想起上个月陈默来工坊时的样子——他看着满院的染布，皱着眉说“你这天天跟染料打交道，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那时她还笑着反驳，说等“蓝染体验课”办起来，肯定会好起来，可现在，体验课的报名名单还贴在墙上，却再也没人来上课了。

她起身走到里屋，翻开那个泛黄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她的计划：要和李阿婆一起改良蓝染纹样，要带村里的姑娘学设计，要把蓝染布做成文创产品……最后一页还夹着一张照片，是她和李阿婆、村里姑娘们的合影，大家举着刚染好的蓝布，笑得比院里的太阳还亮。可现在，村里的姑娘们大多去了城里打工，只剩两个老人守着空荡荡的工坊。

傍晚的时候，天开始下雨。许优把木架上的蓝染布收进屋里，却发现有几块布已经被雨水泡得褪了色——就像她那些没来得及实现的想法，慢慢在时光里淡了痕迹。她想起李阿婆曾说，好的蓝染布要经得住风吹雨打，可人心和手艺，好像没那么坚强。

第二天，许优把李阿婆的纺车、染缸，还有那些未完成的蓝染布，一起捐给了当地的非遗纪念馆。馆里的工作人员问她，要不要写段展签，她想了很久，只写下一句：“这是一群人曾想留住的蓝，也是一段没来得及走完的路。”

离开周城那天，雨还没停。许优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苍山慢慢往后退，忽然想起李阿婆教她染第一块布时的场景——她把布放进染缸，李阿婆在旁边说“慢慢来，别着急”。可现在，她连“慢慢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手机又响了，是陈默发来的分手消息。许优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车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视线，她忽然发现，原来有些颜色，再染七遍也留不住，有些人，再坚持也会走，有些路，走着走着就只剩下自己。

后来有人问起许优，为什么不再做蓝染了。她只是笑着摇摇头，没说话。只有在某个下雨的夜晚，她会拿出那块自己染的第一块蓝布——布上的纹样已经淡了，却还留着淡淡的靛蓝香气，像李阿婆的声音，轻轻落在耳边：“优啊，这布要染七遍才够蓝……”

可那第七遍的蓝，她终究没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