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不能带来安宁,反而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锦被之下,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清冽而霸道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腔,提醒着她身在何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屈辱的毒药。
她能听到外间软榻上,李沉舟翻身时极轻微的声响。他也没睡。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僵硬,连指尖都不敢动弹分毫。他为什么不睡?是在后悔方才的“仁慈”,还是在黑暗中继续用目光凌迟着她?或许,他只是在等待天明,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来处置她这件“礼物”?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翻腾,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透出一点点微弱的、灰蓝色的光,预示着黎明将至。
外间传来起身的动静。
云瑶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来了。最终的审判,终于要来了吗?她会面临什么?是被毫不留情地丢出去,还是……
脚步声靠近床榻,在纱帐外停下。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躲过一切。她紧闭着眼,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然而,预想中的掀开锦被或是冰冷的命令并没有到来。
她只感觉到,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停留在榻边片刻。那目光,似乎再次落在了她被锦被包裹的、隆起的轮廓上。那目光不再带有审视的锐利,反而……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复杂。
然后,她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比昨夜那声叹息更加悠长,也更加无力的气息。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逐渐远离。
他……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再看她一眼,就这样离开了这个房间?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云瑶。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阵眩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不是李沉舟,而是两个低眉顺眼的、权力帮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她们手中捧着一套崭新的、料子普通但干净整洁的女子衣裙,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云夫人,”其中一个侍女恭敬地开口,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这一幕再寻常不过,“帮主吩咐,请您更衣。稍后会有人送您回林府。”
云夫人……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刺得她心口一痛。
她看着那套衣物,又看了看依旧严实包裹着自己的锦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李沉舟,他不仅没有碰她,还为她准备了衣物,要“送”她回去?
他这是在可怜她吗?还是觉得她这块“礼物”不够资格,所以要原样退回?
无论是哪种,对云瑶而言,都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退回林府,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林遇之的怒火?林家人的嘲讽?更残酷的折磨?
可是,她有的选吗?
她没有。
她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在侍女的服侍下,她机械地穿上衣服。布料摩擦过肌肤上的伤痕,带来细微的刺痛。她低着头,不敢看镜中的自己,也不敢去想象回到林府后将要面对的地狱。
穿戴整齐后,她被引着,从一道僻静的侧门离开了权力帮总坛。门外,果然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以及两个面无表情的权力帮帮众。
一路无话。
马车在林府后门停下。
云瑶走下马车,看着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的门扉,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其中一个帮众上前,对早已等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林府管家冷淡地说道:“人已送回。帮主有言,‘既已收用,望林家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那管家反应,两名帮众便转身,驾着马车迅速离去,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云瑶站在原地,如同被惊雷劈中。
‘既已收用’?
李沉舟……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明明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他为什么要对林家撒谎?
刹那间,云瑶明白了。
他不是在可怜她,他是在……保她。
用这样一个暧昧的、带着“已验货”意味的谎言,暂时堵住林家的嘴,让他们以为“礼物”已被笑纳,从而不敢再轻易地、明目张胆地虐待她,至少……短期内不敢。
这微不足道的、甚至带着施舍意味的庇护,像一点星火,落在她早已冰封的心湖上,却无法带来任何暖意,只激起一片更加苦涩的涟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她恨之入骨的仇人,为什么要对她展现这该死的、让她无法痛快去恨的“善意”?
“还愣着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林府管家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刻薄,“还不快滚进去!”
云瑶麻木地抬起脚,跨过了那道门槛。
她知道,李沉舟的谎言或许能暂时保住她的命,却保不住她在林家的地位和尊严。从她被脱光送出的那一刻起,她在林家,就连最后一点作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她将成为林家人眼中更加下贱的存在,一个被用来交换利益的、名副其实的“玩物”。
而她对李沉舟的恨,也因此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痛苦。恨他灭门之仇,恨他间接导致了自己的悲惨,更恨他……为何要在她最不堪的时候,给予这让她无法纯粹去恨的、残忍的“仁慈”。
阳光透过晨雾,吝啬地洒下一丝光亮,却照不进她那双早已失去所有神采的眸子。
前路,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而她,只能带着这错位的恨意和满身的伤痕,在这人间炼狱里,继续挣扎,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