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合拢，死斗场的喧嚣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刺鼻的气味率先袭来——血腥、汗臭、沙土与绝望混合而成的味道，三个月来我已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呼吸。但今天，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掺杂其中，像是雷雨前的臭氧，刺激着我的鼻腔。
看台上人声鼎沸。成千上万的观众在高处呐喊，他们的面孔模糊成一片贪婪的色块。贵族区的看台有遮阳篷，我能看到华服与珠宝的闪光，那些养尊处优的手优雅地挥舞，下注于谁将悲惨地死去。
场中央，我的对手已经就位。
血斧雷恩，一个比我高出两个头的壮汉，肌肉虬结的胸膛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他手中的双刃战斧沾着暗红色的污渍，那是无数死斗士最后的记忆。据说他喜欢收集对手的指骨，串成项链挂在腰间。此刻那串可怕的战利品正随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而我对面的阴影里，潜伏着另一头生物。狂暴巨蜥，一种被帝尊的炼金术士改造过的怪物。它鳞片呈不自然的深紫色，脊背上凸起尖锐的骨刺，尾巴扫过沙地时留下黏滑的痕迹，所经之处沙石竟微微冒烟。它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盯着我时眨也不眨。
典型的帝尊式娱乐——让囚徒与怪兽互相残杀，取悦那些渴望鲜血的观众。
“女士们先生们！”司仪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响彻全场，“今天我们有特别的娱乐！叛徒之女伊洛丝，对抗我们连胜十七场的冠军血斧雷恩，还有——头饥饿的狂暴巨蜥！”
叛徒之女。这个词让看台响起一阵混合着嘲笑与好奇的嗡嗡声。我父亲的名字在神域曾是荣耀的象征，直到被冠上叛徒的罪名。而现在，我也成了这污名的一部分。
雷恩朝我露出黄牙：“小伊洛丝，我会留下你的头骨做酒杯。”
巨蜥发出嘶嘶声，分叉的舌头试探着空气，像是在品尝我的恐惧。
我没有回应，只是调整了握剑的姿势。体内的能量在奔腾，那根插在肺中的“剑”与我的呼吸共鸣。记忆的碎片仍在冲击着我的意识——母亲临死前的面容，祭典上的金粉，还有那把刺入我胸膛的剑...
号角响起。
雷恩率先发动攻击，巨大的战斧带着破空声朝我劈来。与此同时，巨蜥从侧翼扑来，张开的嘴里露出滴着毒液的尖牙。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我能看清战斧刃上的每一个缺口，能数清巨蜥喉咙深处的倒刺。能量在我血管中歌唱，指引我的动作。我侧身避开斧刃，剑尖轻点巨蜥的鼻尖，借力腾空翻身，落在两者之间。
观众席爆发出惊呼。
落地时，我肺中的“剑”突然灼热。一瞬间，视野被金色覆盖——
七岁的我站在荒城祭坛上，母亲颤抖的手将断骨项链戴在我颈间。“只有最强大的灵魂才能承受神之注视，”她低语，眼中含着我不懂的恐惧，“记住，伊洛丝，你血液中的力量不属于帝尊，永远不属于...”
“——小心！”看台上不知是谁惊呼。
现实重新聚焦。雷恩的斧头几乎擦过我的脸颊，削断几缕发丝。巨蜥的尾巴扫过我的小腿，护甲瞬间开裂，皮肤传来灼痛。
我踉跄后退，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腿流下。疼痛刺激了某种本能，视野边缘开始泛起幽蓝。
雷恩大笑：“就这点本事？叛徒之血果然软弱！”
叛徒。这个词再次刺痛了我。记忆如潮水涌来——
父亲被拖走的那天，帝尊的守卫砸碎了家里的一切。母亲把我藏在壁橱里，透过缝隙，我看到那双绣着三道锁链与眼睛的靴子踏过父亲最爱的地毯。“叛徒的下场，”一个冰冷的声音说，“但他的血统还有用。”
“我不是叛徒。”我低语，声音被观众的喧嚣淹没。
雷恩再次冲来，巨斧高举过头顶。这一次，我没有躲闪。
幽蓝的光芒自我手中蔓延至剑身，武器发出嗡鸣。当战斧劈下时，我举剑相迎——并非硬碰硬，而是以某种角度轻轻一引。
不可思议地，雷恩庞大的力量被导向一侧，斧头深深劈入沙地。他踉跄前冲，露出毫无防护的颈侧。
机会稍纵即逝。
我的剑如毒蛇般探出，直指他的喉咙。但在最后一刻，某种记忆拉住了我的手——
第一次杀人时，我十二岁。那是个试图在牢房里侵犯我的囚徒。我用地上的铁片割开他的喉咙，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我脸上。那一刻，我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某种陌生的...快感。
剑尖偏了一寸，划过雷恩的肩膀。他嚎叫着后退，鲜血从伤口涌出。
看台上响起失望的嘘声。
“可怜虫！”雷恩吐着血沫怒吼，“连杀人都不敢吗？”
巨蜥趁我们交手时悄然绕到我的背后，突然发动攻击。我转身不及，被它扑倒在地。沉重的躯体压得我呼吸困难，毒液从它齿间滴落，腐蚀着我脸旁的沙地。
肺中的“剑”灼热难当，视野再次闪烁——
少女时期的我站在帝尊面前，他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短剑，剑柄上刻着三道锁链与眼睛。“你父亲是个傻瓜，伊洛丝，”帝尊的声音如丝绸般滑腻，“但他留给你的东西很有价值。让我们...把它安全地存放起来，好吗？”然后是一阵撕裂的剧痛，那柄短剑刺入我的胸膛——
现实与记忆重叠。压在我身上的不再是巨蜥，而是帝尊的阴影，是无数次死亡的重压，是被偷走、被压抑、被折磨的十二年。
“不。”我低声说。
幽蓝的光芒自我体内爆发。
巨蜥被震飞出去，在空中发出惊骇的嘶叫。我站起身，蓝色的能量在皮肤下流动，眼中的世界覆上一层金色滤镜。我能看到每个生命的能量流动——雷恩狂暴的红色，巨蜥腐败的紫色，看台上观众们贪婪的彩色漩涡...
还有我自己，胸腔中那把“剑”如同蓝色的太阳，通过无数光丝与我的身体相连。
雷恩惊恐地后退：“你...你是什么东西？”
巨蜥挣扎着爬起，但不再攻击，而是不安地绕着圈子，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我看了一眼看台最高处的豪华包厢。虽然距离遥远，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那里坐着的人——赫尔墨·帝尊的代理人，佩戴着锁链与眼睛徽章的男人。他正微微前倾身体，兴趣盎然地看着场中。
他们想要一场表演？想要看到叛徒之女悲惨地死去？
我抬起手，能量在掌心汇聚成耀眼的光球。“你们想要怪物？”我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在喧嚣的斗场中清晰可闻，“我就给你们怪物。”
光球分裂成两股，同时射向雷恩和巨蜥。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光流包裹住他们，然后被他们的身体吸收。一瞬间，两者僵在原地。
接着，变化开始。
雷恩的身体扭曲膨胀，肌肉撕裂又重组，皮肤变得如岩石般粗糙。他的战斧仿佛融化般与右臂融合，形成可怕的巨大斧刃。巨蜥的骨刺疯狂生长，鳞片间隙渗出毒雾，眼睛变成与我相似的熔金色。
观众席陷入死寂，然后爆发出狂热的欢呼。他们以为这是安排好的表演，是帝尊带来的新奇娱乐。
唯有贵族包厢里的代理人站了起来，脸色骤变。他认出了这不是计划中的部分。
两个被改造的生物同时发出非人的咆哮，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转向看台方向，发起冲锋。
“保护贵族区！”守卫的惊呼被淹没在恐慌的尖叫中。
我站在场中央，能量暂时耗尽，双腿微微颤抖。肺中的“剑”仍在发烫，但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苏醒的共鸣。
阴影中，那双金色的眼睛再次浮现，只有我能看见。
“很好，”女人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但你只是暂时控制了它们。很快帝尊的守卫就会镇压这场骚乱，然后来找你。”
我看着混乱的看台，雷恩和巨蜥正在冲击防护栏。贵族们惊慌失措地后退，守卫们试图组织防线。
“为什么帮我？”我在心中问道。
“因为你母亲曾帮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怀念与悲伤，“而现在，是时候让帝尊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了。”
一段记忆突然浮现：母亲和一个金瞳女子在深夜密谈，桌上摊开着绘有奇怪符号的图纸。我还小，躲在门后偷看。那女子突然转头看向我，金瞳在黑暗中发光，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没有揭穿。
“你是母亲的朋友...”
“我是她的姐妹，也是你的导师，尽管你从不记得我。”女人的声音带着苦涩，“每次死亡，每次净化，都让你忘记更多。但现在不同了，伊洛丝。解毒剂会保护你的记忆，而你会越来越强大。”
场边，一队银甲守卫突破混乱，径直朝我冲来。他们的盔甲上刻着抵抗魔法的符文，武器闪着克制超自然力量的光芒。
“现在，”金瞳女子的声音变得急促，“选择的时候到了。被他们带回牢房，接受更残酷的折磨？或者...”
她不必说完。选项清晰明了。
我拾起地上的一把长矛，感受着力量重新在体内汇聚。肺中的“剑”与我的意志共振，指引着动作。
“是时候离开了。”我低声说。
金瞳女子轻笑：“那么，向东边突围。那里有通往地下通道的入口，记忆中你父亲书房的暗门。”
父亲的书房？在死斗场下面？
没有时间质疑。银甲守卫已经形成包围圈。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环顾这个我厮杀了三个月的场地。沙地上的血迹，惊恐的观众，疯狂的攻击生物，还有高台上那个愤怒的帝尊代理人。
然后我向东冲刺，长矛划出幽蓝的弧光，迎向第一排守卫。
背后的喧嚣渐渐远去，新的道路在眼前展开。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的囚徒，而是携带着十二次死亡的记忆与力量，奔向真相的追寻者。
帝尊偷走了我的过去，我的力量，我的死亡。
现在，我要偷回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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