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灯又开始闪了，电流滋滋的声混在贝斯手调弦的噪音里，像根细针，扎得人太阳穴发紧。
张真源把吉他背带又勒紧了些，指尖在琴弦上虚按——第三根弦有点跑音，得在开场前再拧两圈。
他习惯了在演出前扫一眼全场。不是为了看有多少人，是想在那些攒动的脑袋里，找到那个总坐在角落的身影。
第一次注意到宋亚轩，是因为他太安静了。
旧工业区的仓库演出，从来都是汗味混着酒气，台下的人要么跟着鼓点晃头，要么扯着嗓子起哄。
只有他，总缩在最靠后的墙角，背贴着斑驳的墙皮，膝盖上放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眼神安安静静落在舞台上，像落了层细雪的湖面。
那天张真源唱到一首慢歌，“沿途散落的天真，却遍地开成花了”，尾音没收住，飘得有点远。抬眼时刚好撞上那双眼睛，干净得让他愣了半秒。
后来他总在调弦的间隙往那边瞟，看那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瓶身，看他被舞台灯晃到眯眼，看他在唱到某句歌词时，睫毛轻轻颤一下。
鼓手“那角落的哥们儿又来了。”
鼓手递给他瓶啤酒时，下巴往那边点了点。
鼓手“每次都坐那儿，跟个小石像似的。”
张真源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那不是石像。
上周降温，那人裹着件过大的羽绒服，领口拉得老高，只露出双眼睛，却在他唱错一个和弦时，眼里闪过点着急的光。还有次他嗓子哑了，第二天那人手里就多了盒润喉糖，捏在手里转了半天，最后又塞回兜里。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冬天落在手背上的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让他记了很久。
乐队要散的消息传出来那天，仓库里的烟比往常浓。
贝斯手摔了谱架。
贝斯手“去北京签公司？张真源你早就想单飞了吧！”
他没辩解，只是把吉他装进琴包，拉链拉到一半时，看见角落里的身影猛地站起身，又慢慢坐了回去，像被按了暂停键。
最后一场演出，他特意换了件干净卫衣。调音时往角落看，那人已经在了，还是老位置，只是今天手里没拿水，手指攥得发白。张真源深吸口气，弹起了那首他写了半年的歌。
张真源“一年年一年年流转着，我尽可能抵抗着……”
唱到这句时，他故意放慢了节奏，目光在那双眼睛里停了很久。他看见那人喉结动了动，看见他用力眨了下眼，看见他把脸转开，对着墙壁的方向。
演出结束后，他在后台磨蹭了很久，把吉他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贝斯手拍他肩膀。
贝斯手“走了，喝酒去。”
他摇摇头。
张真源“你们先去，我拿点东西。”
推开门时，果然看见那人还站在路灯底下。
张真源“你还没走？”
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对方猛地抬头，眼里有惊讶，有慌乱，最后都化成个轻轻的“嗯”。
张真源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双干净的眼睛，此刻在路灯下，亮得有点晃眼。
张真源“经常看见你，”
他没忍住，把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张真源“总坐在那个角落，靠着墙的位置。”
他看见那人愣住了，指尖微微发抖，像被冻着了。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每次唱到“有你陪着我唱着歌”，他都会下意识往那边看；其实他注意到那人偷偷练吉他，指尖缠着创可贴；其实他在便利店见过好几次，看他拿着同款牛奶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放下。
张真源“我要走了，去北京。”
他别开视线，盯着地上的影子。
张真源“以后……可能不常回来了。”
宋亚轩“嗯。”
又是这个字。张真源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说“你的吉他练得怎么样了”，说“那盒润喉糖挺管用的”，说“其实我也注意到你了”。可话到嘴边，都变成了沉默。风卷着纸屑滚过脚边，像谁在催着告别。
他抬手想拍对方的肩膀，手举到一半又停住。太唐突了，他想。他们不过是主唱和听众，是舞台和角落，是两条偶尔交汇又要分开的线。
张真源“再见。”
他转身走的时候，没敢回头。吉他包撞着后背，有点沉，像装了太多没说出口的话。走到路口时，他听见身后有很轻的抽泣声，混在风里，若有若无。
北京的冬天比南方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公司给的公寓有大大的落地窗，能看见很远的灯火，却没有仓库里那盏总在闪的灯，没有贝斯手跑调的和弦，也没有那个总坐在角落的身影。
他偶尔会想起宋亚轩。想起那双干净的眼睛，想起他攥紧衣角的样子，想起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嗯”。他不知道那人后来有没有继续练吉他，不知道阳台上的花有没有开，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想起仓库里的歌。
有次录歌到深夜，唱到“哪怕时间终究带走你了”，耳机里突然没了声音。制作人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弦断了。其实是想起那个冬夜，路灯下的少年，像株没来得及开花的植物，被他不小心留在了去年的冬天。
后来他的歌火了，有人说他的歌声里有治愈的力量。可只有张真源自己知道，有段旋律，写的是旧仓库的灯光，写的是角落的身影，写的是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也注意到你了”。
那首歌叫《年》。他总在跨年演出时唱，唱到“一年年一年年流转着”，会下意识往台下看，好像还能看见那个缩在角落的少年，背靠着墙，眼里落着细雪，安静得像幅画。
只是画里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有些陪伴，注定只能存在于某个冬天，像落在掌心的雪，暖过，也化过，最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在往后的岁月里，偶尔想起，会觉得有点疼，又有点暖。
就像那年没说出口的话，成了他余生里，一段关于冬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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