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水晶灯流光溢彩,我却只觉得刺眼。
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我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领结——这是陆沉舟的习惯性动作,每当他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应付场合时,总会做这个小动作。
三个月了。自从陆沉舟的助理找到我,说我和陆总长得有七分相似,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特殊助理”,我就活在了别人的皮囊下。
“特殊助理”,说得真好听。其实就是替身。替他出席无聊的会议,替他参加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替他在不想露面时露个面。
但我从未想过,会是今晚这样的场合。
陆氏集团周年庆典,商界名流齐聚一堂。而陆沉舟,真正的主角,却在半小时前接到一个电话后,面色突变,匆匆离场。
临走前,他只扔给我一句话:“沈知意,撑住场面。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临时有要事。”
他甚至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沈先生。”陆助理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声音压得很低,“陆总刚才来电,他暂时回不来。等下需要您上台致辞。”
我猛地转头:“致辞?这不可能!下面坐着的都是人精,很多人和陆总相识十几年,我怎么可能瞒得过?”
“这是陆总的意思。”陆助理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个微型耳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演讲稿,我会在后台提示您。记住,您是陆沉舟。”
我是陆沉舟。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让我顿时安静下来。
是啊,三个月来,我不就是在学习如何成为陆沉舟吗?学习他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甚至连他思考时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我比任何人都更像陆沉舟——包括他自己。
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在主舞台上。司仪正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陆氏集团这一年的成就,然后隆重请出“陆沉舟总裁”。
我的心跳如擂鼓,但还是迈开了脚步。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完全是陆沉舟特有的节奏。我能感觉到数百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审视着,评估着。
站定在话筒前,我环视全场,微微颔首——这是陆沉舟的习惯性开场。
“各位来宾,晚上好。”我开口,声音经过耳麦中微小的变声器调整,与陆沉舟的音色几乎一模一样。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
我按照耳麦中的提示,开始背诵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说来讽刺,这份演讲稿其实是我写的——陆沉舟三天前把这个任务丢给我,说“既然你这么会模仿我,那就连我的思维方式也模仿一下吧”。
于是我写出了完全符合陆沉舟风格的文章:简洁,犀利,偶尔带点冷冷的幽默。
演讲进行得出奇顺利。我甚至看到台下几位陆氏元老频频点头,显然对“陆总”的发言颇为满意。
就在我即将结束演讲时,意外发生了。
耳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然后彻底安静了。我心头一紧,但面色不改——这是作为替身的第一准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慌。
我还有最后一段话要说。没有提示,我只能自由发挥。
“综上所述,陆氏的未来不仅在商业领域开拓,更在承担社会责任方面......”我流畅地继续着,将演讲引向结束。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太多,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复述出来。
终于,演讲结束。台下响起热烈掌声。我微微鞠躬,准备下台。
就在这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站了起来。我认得他,他是陆氏最早的投资人之一,林老先生。
“沉舟啊,讲得好!”老者举起酒杯,“让我这个看着你长大的老头子敬你一杯,祝陆氏集团再创辉煌!”
瞬间,全场起立,酒杯齐举。
“敬陆总!”
数百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宴会厅中回荡。
我僵在原地。敬酒?计划里没有这个环节!陆沉舟从未告诉我需要与人敬酒交谈。一旦与人近距离接触,我的伪装很可能被识破。
我下意识地看向陆助理所在的方向,只见他面色苍白,微微摇头,示意他也没料到这个情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待着我举杯,回应这份敬意。
一秒,两秒...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知道,如果此刻拒绝,势必会引起怀疑。但若举杯回应,风险同样巨大。
深吸一口气,我做出了决定。
脸上浮现出陆沉舟特有的那种淡然微笑,我稳步走向主桌,拿起为我准备的那杯红酒——我知道陆沉舟只喝这个牌子的红酒,并且倒酒时绝不会超过杯子的三分之一,这些都是细节,但我全都牢记在心。
举起酒杯,我环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陆氏有今日,离不开各位的支持。这一杯,敬大家。”
仰头,饮酒。我知道陆沉舟喝酒的习惯:从不一饮而尽,只喝一口,然后微微颔首。
完美复刻。
人群中传来赞许的低语。我暗自松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宴会厅的所有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漆黑。
人群中发出惊讶的低呼。
我僵在原地,心跳加速。这是什么情况?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黑暗中,我感到有人靠近我。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是陆助理的声音:“沈先生,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摸索着向前走,不确定要将我带往何处。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侧门时,灯光突然重新亮起。
刺眼的光芒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等我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站在宴会厅中央,而陆助理已经不知去向。
更糟糕的是,我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抬头一看,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陆沉舟本人。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深邃难测。我们长得确实很相似,尤其是经过我这几个月的刻意模仿后。但站在真正的陆沉舟面前,我还是感到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慌。
“你怎么还在这里?”陆沉舟的声音很低,但带着明显的冷意,“我不是让你尽快离开吗?”
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开始聚集在我们两个人身上。两个陆沉舟?这画面太过诡异。
陆沉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跟我来。”
他的力道很大,不容拒绝。我被他拖着向宴会厅外的露台走去。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但没人敢上前询问。
露台的门在我们身后关上,隔绝了宴会厅的喧嚣。
陆沉舟松开我的手,转身面对我。夜色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冷硬。
“解释。”他单刀直入。
“耳麦坏了,林老先生突然敬酒,我不得不回应...”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不是这个。”陆沉舟打断我,“你为什么能那么像我?”
我愣住了。
“演讲最后那段,耳麦失灵后的部分,是你自由发挥的吧?”陆沉舟逼近一步,“为什么比我自己来讲还要像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我...我只是模仿您...”
“模仿?”陆沉舟冷笑一声,“那敬酒的时候呢?你知道我只喝那个牌子的红酒,知道我倒酒的量,甚至知道我怎么举杯,怎么喝酒。这些我从来没教过你。”
我哑口无言。确实,这些都是我通过观察自学到的。但没想到陆沉舟如此敏锐,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你刚才走路的样子,说话时的微表情...太自然了,自然得不像是在模仿。”
夜风吹过,我感到一阵寒意。
“你是谁,沈知意?”陆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真的只是一个偶然长得像我的人吗?”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陆总,我是您雇佣的替身,仅此而已。如果模仿得太像,那只能说明我专业。”
陆沉舟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评估我的话有几分可信。
突然,露台的门被推开,陆助理急匆匆地走出来:“陆总,不好了,老夫人晕倒了!”
陆沉舟面色骤变:“母亲?怎么回事?”
“不清楚,刚刚突然就晕倒了。已经叫了救护车。”
陆沉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离开,但又突然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跟我一起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也去?可是...”
“没有可是。”陆沉舟的语气不容拒绝,“在到医院之前,你依然是陆沉舟。”
我明白了。他是要我在公众面前继续保持他的形象,直到私人领域。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沉舟”搀扶着真正的陆沉舟的母亲,神情焦虑而关切地陪同她上了救护车。而真正的陆沉舟,则低调地跟在后面,开着另一辆车随行。
医院里,忙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两个陆沉舟的存在。一个在明处,应付医生和闻讯赶来的亲友;一个在暗处,通过手机指挥着一切。
直到老夫人被推进检查室,我才得以喘息,躲进洗手间。
看着镜中那张与陆沉舟如此相似的脸,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陆沉舟需要我一个替身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他对我模仿得如此逼真感到怀疑甚至恐惧?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陆沉舟走了进来,反手锁上了门。
我们通过镜子对视着,两张相似的脸并排出现在反射中,诡异得超现实。
“沈知意,”他缓缓开口,“现在没有别人了。告诉我真相。”
我转身面对他:“陆总,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七年前,”陆沉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七年前?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是我人生彻底改变的一年,但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强作镇定。
陆沉舟忽然伸手,触碰我的耳后。他的手指冰凉,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习惯,小动作。再完美的模仿,也会有破绽。”
他凑近我,声音压得更低:“但你没有。你没有任何破绽。就好像...你本来就应该是我。”
我们的距离近得可怕,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那张与他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
“陆总,您多虑了。”我勉强维持着平静,“我只是特别擅长模仿而已。”
陆沉舟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希望如此。”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
“陆总?您在吗?老夫人醒了,想见您。”是陆助理的声音。
陆沉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开门离去。
我独自留在洗手间,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说得对,我不是在模仿。
我就是在成为他。
成为那个,我本该就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