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连天空都在为她的处境默哀。沈知意站在陆沉舟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被困在无形的牢笼中,找不到出口。
距离那场荒诞的替身游戏开始,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扮演另一个人——顾婉清,陆沉舟心头的白月光,那个远在海外求学的芭蕾舞者。
这三个月里,她学会了顾婉清最喜欢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模仿了她轻盈如猫的脚步姿态,甚至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上百遍,直到那个笑容不再属于沈知意,而是变成了顾婉清的复制品。
陆沉舟对她很“满意”——如果那种冰冷的、审视货物般的眼神可以称为满意的话。
他对她的所有温柔和关注,都建立在她完美复刻另一个女人的基础上。每当她稍有偏差,他的眼神就会骤然降温,仿佛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让她不寒而栗。
“沈秘书,明天我要出国一周。”
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却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沈知意迅速收起所有情绪,转身时已是标准的、顾婉清式的微笑——唇角微微上扬,眼神温婉中带着一丝矜持。
“需要我陪同吗,陆总?”她问道,声音轻柔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甜腻也不会太生硬,完全是顾婉清在采访视频中的语调。
陆沉舟没有立即回答。他迈着修长的双腿向她走来,高级定制皮鞋踩在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他在距离她仅一拳之隔的地方停下,强大气场压迫得她几乎想要后退,但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
他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哪里模仿得不够到位。他抬起手,轻轻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眼神却冷得像冰。
“不用。”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有别的任务。”
沈知意屏住呼吸。他每次做出这种亲昵举动时,她都分不清他是在透过她看向谁。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一次次刺穿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心理防线。
“什么任务?”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待在别墅里,哪里也别去。”陆沉舟的指尖划过她的下颌线,带来一阵战栗,“尤其是,不要见任何人。”
沈知意垂下眼睑,掩去其中的苦涩。又是这样,每次他出差,都会将她软禁在这座金丝笼中,仿佛怕她这个赝品出去给他丢人现眼。三个月来,她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有保镖随行,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
“好的,陆总。”她顺从地回答,这是她在这三个月里学会的最重要的技能——顺从。
陆沉舟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转身走向书房:“帮我收拾行李。”
沈知意跟着他走进主卧室。这个房间宽敞得惊人,装修是冷色调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系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温暖的色彩,就像陆沉舟本人一样,完美却冰冷。
她打开衣柜,里面是清一色的高定西装和衬衫,整齐得像专柜陈列。她熟练地挑出几套搭配好的,平铺在king size大床上,然后转身去拿衣帽间里的行李箱。
就在这时,陆沉舟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一条短信预览跳了出来:
“沉舟,明天我就能见到你了吗?真的好想你。——婉清”
沈知意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顾婉清?明天?他要出国去见顾婉清?
所以她这个替身,在正主回来的时候,就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是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三个月来的委屈、屈辱和自嘲在这一刻爆发,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原来他每次出差,都是去见她。
原来他把她关在别墅里,不只是怕她这个替身丢人,更是怕她打扰他与正主的相会。
多么可笑啊,沈知意。她对自己说,你居然还在某个瞬间,对他偶尔流露的温柔动了心。
“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陆沉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沈知意猛地回神,迅速将行李箱合上,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抱歉陆总,马上就好。”
陆沉舟没再说什么,但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将行李箱拎到他面前。
“陆总,行李收拾好了。”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请问几点的航班?我让司机准备。”
“早上八点。”陆沉舟接过行李箱,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若是从前,这样的触碰会让她心跳加速,而现在只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真的要去找顾婉清了。那她呢?等他回来后,她这个替身是不是就该被弃如敝履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记住我的话。”陆沉舟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不要出门,不要见任何人。你需要的一切,管家会准备好。”
沈知意乖巧地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荒凉。
他哪里是怕她需要什么,分明是怕她这个替身不小心被正主发现吧。
那一晚,沈知意彻夜未眠。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雨声,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陆沉舟回来之前,她必须离开这里。
第二天清晨,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知意站在窗前,看着陆沉舟的劳斯莱斯驶出别墅大门,消失在雨幕中。
确认他离开后,她迅速行动起来。她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这别墅里的一切都属于陆沉舟,属于顾婉清的替身,而不是沈知意自己。
她只带走了几件自己买的日常衣物和一些必需品,将它们塞进一个普通的双肩包里。然后她找到管家,谎称陆总允许她出去买些女性用品。
管家显然接到了陆沉舟的指令,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沈小姐,需要派车送您吗?”
“不用了,就在附近,我走走就好。”沈知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雨小了,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管家点点头,但补充道:“那我让保镖跟着您吧,陆总吩咐过...”
“陆总说的是不要见‘外人’,又不是不能出门。”沈知意打断他,用上了顾婉清那种略带娇嗔却不容拒绝的语气,“我就去街角那家店,十分钟就回来。这么大的雨,何必麻烦别人呢?”
她心跳如鼓,生怕管家坚持。若是保镖跟着,她就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幸运的是,管家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那请您尽快回来。”
沈知意撑着一把素色雨伞,走出别墅大门。雨水在地面上汇成细流,沿着坡度向下流淌。她故意走向街角的高端生活用品店,在里面转了几分钟后,从后门悄悄离开。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前往机场。一路上,她不断回头看,生怕有陆沉舟派来的人跟踪。但雨幕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沈知意压低帽檐,买了最早一班飞往南方城市的机票。她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陆沉舟的控制范围。
就在她排队通过安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陆沉舟。
他站在贵宾通道入口处,正与机场工作人员交谈。他不是应该已经登机了吗?怎么会还在这里?
沈知意慌忙转身,假装翻找背包里的东西,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发现陆沉舟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几分钟后,答案揭晓了。
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拖着行李箱走向陆沉舟,两人相视一笑,陆沉舟甚至主动接过她的行李,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是沈知意从未见过的温柔。
即使隔着一段时间距离,沈知意也能认出那张脸——顾婉清。她曾在陆沉舟书房的照片上见过无数次,甚至每天对着镜子模仿她的表情。
原来他不是要出国去见顾婉清,而是来接她回国。
所以她这个替身,是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知意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旅客。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声音嘶哑。
“知意?”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知意猛地抬头,看到了大学时代的朋友林薇。她们曾经很亲近,但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
“林薇?你怎么...”沈知意一时语塞。
“我来接机,我老公从国外出差回来。”林薇笑着说,随即注意到沈知意苍白的脸色,“你还好吗?看起来不太舒服。”
沈知意下意识地看向陆沉舟的方向,发现他正朝这边看来。她慌忙低下头,拉住林薇的手:“能帮我个忙吗?我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林薇虽然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的车就在停车场,跟我来。”
就在她们转身准备离开时,陆沉舟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
“沈知意。”
那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知意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认识的人?”林薇小声问。
沈知意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她能听到陆沉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转身。”陆沉舟命令道,声音里的寒意让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她抬起眼睛,第一次毫不躲避地迎上陆沉舟的视线。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散发着压迫感,眼神冷得能冻伤人。而他身边,站着真正的顾婉清,那个她模仿了三个月的女人。
顾婉清比照片上还要美丽,气质高雅,宛如天鹅。她好奇地打量着沈知意,然后转向陆沉舟:“沉舟,这位是?”
陆沉舟没有看顾婉清,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沈知意身上,像是要将她看穿。
“解释。”他对沈知意说,单字命令,不容拒绝。
沈知意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机场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远去,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
“我需要解释什么,陆总?”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解释我为什么没有乖乖待在笼子里等你回来处置吗?”
陆沉舟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注意你的语气。”
“或者,”沈知意继续说,积压了三个月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你需要我解释为什么正品回来了,赝品就该自觉消失?”
顾婉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陆沉舟:“沉舟,她在说什么?什么赝品?”
陆沉舟没有回答,他向前一步,逼近沈知意:“跟我回去。”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沈知意却后退了一步,坚定地摇头:“不。”
空气仿佛凝固了。陆沉舟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从未想过她会拒绝他。
“沈知意,别让我说第二遍。”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要带她回哪里?”顾婉清插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安,“沉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陆沉舟终于看向顾婉清,语气稍微缓和:“婉清,你先去贵宾室休息,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来找你。”
“可是...”
“请。”陆沉舟的语气不容拒绝,一名助理立即上前,礼貌却坚定地引导顾婉清离开。
顾婉清不甘心地看了沈知意一眼,但还是跟着助理走了。
现在,只剩下沈知意和陆沉舟,以及一旁不知所措的林薇。
“你的朋友可以走了。”陆沉舟对林薇说,目光却仍盯着沈知意。
林薇紧张地抓住沈知意的手臂:“知意,你需要帮助吗?”
沈知意感激地看了朋友一眼,摇摇头:“谢谢你,林薇。我没事,你先走吧。”
“你确定吗?”林薇不放心地问。
“我确定。”沈知意勉强笑了笑,“回头我再联系你。”
林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沉舟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让我很失望,沈知意。”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三个月来,她竭尽全力满足他的所有要求,扮演他想要的形象,最终只换来一句“失望”。
“因为我没能继续扮演你的玩偶吗?”她反问,声音微微颤抖。
陆沉舟的眼神更加冰冷了:“我给你的待遇远超你应该得到的。”
“待遇?”沈知意几乎要笑出来,“你是说那座金色的牢笼?还是你透过我看另一个女人时的‘温柔’?或者是你限制我的自由,把我当作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签了合同。”陆沉舟冷冷提醒。
“一份卖身契!”沈知意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当时需要钱救我母亲,你利用了我的绝望!你知道我当时别无选择!”
周围已经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陆沉舟似乎毫不在意。他再次向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道——那是她这三个月来每天都会闻到的气息,曾经让她心悸,如今只让她感到窒息。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合同就是合同。”他的声音冷酷无情,“你违约了。”
“那就起诉我啊!”沈知意挑战地看着他,“让所有人都知道,高高在上的陆氏总裁,竟然找一个替身来满足自己的幻想!”
陆沉舟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给你选择。”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让我走,或者面对舆论的狂风暴雨。你选择哪个,陆总?”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陆沉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沈知意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像是一头即将冲破牢笼的猛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微微变化。
“喂?”他接起电话,目光仍锁定在沈知意身上。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陆沉舟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他简短地回应:“我知道了。尽快处理。”
挂断电话后,他盯着沈知意看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
“你可以走。”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语气。
沈知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陆沉舟重复道,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既然你那么渴望自由。”
沈知意警惕地看着他,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放过她:“那合同...”
“暂时中止。”陆沉舟说,“但我警告你,沈知意,如果你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不会。”沈知意立即保证,“我只想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忘记这三个月发生的一切。”
陆沉舟的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记住你的话。”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说:“顺便告诉你,你母亲的手术很成功。医院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后续治疗费用会全部结清。”
沈知意愣住了:“你...为什么?”
陆沉舟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贵宾通道方向,消失在人群中。
沈知意独自站在原地,浑身湿透,不知所措。她自由了,但心中却没有预期的喜悦,反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她摇摇头,甩开这种荒谬的感觉。她应该高兴才对,终于摆脱了那个男人的控制,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她重新买了一张机票,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沿海小城。那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陆沉舟,没有顾婉清,没有替身游戏。只有阳光、海滩和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飞机起飞时,她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轻轻地说:“再见,陆沉舟。再见,沈知意的替身生涯。”
她不知道的是,在机场的贵宾室内,陆沉舟正站在窗前,看着起飞的飞机,眼神深邃难懂。
“她走了?”顾婉清走到他身边,轻声问。
陆沉舟没有回答。
“她到底是谁,沉舟?为什么她说自己是...赝品?”顾婉清的声音里带着不安。
陆沉舟终于转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不重要的人。只是一个员工,犯了错,现在离开了。”
“但她说...”
“婉清,”陆沉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休息。”
顾婉清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她了解陆沉舟的性格,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信息,只好点点头。
“好吧。那你呢?”
“我还有个会议要参加。”陆沉舟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里已经看不到飞机的踪影,“晚点再联系你。”
顾婉清离开后,陆沉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要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对着电话那头说,“随时报告她的行踪,但不要打扰她。”
挂断电话后,他继续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
窗外,雨终于停了,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天际,像是为某个新的开始所作的注脚。
但陆沉舟知道,对于他和沈知意来说,一切远未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
飞机上,沈知意望着窗外的云海,努力将过去三个月的一切抛在脑后。她告诉自己,新的生活正在等待着她,一个没有陆沉舟的生活。
她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她。
那感觉,就像陆沉舟的目光,冰冷而执着,从未离开。
也许,她以为自己获得的自由,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而游戏的规则,从来都由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