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溜进静谧的房间。
再次感受到春天莅临的男人,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松和了不少,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而后,他冷冽的目光扫过桌上包装精致的信封袋。
在他回来之前,信封袋早已拆过。
信纸沉了些许灰尘。
“请和我结婚吧。”
短短六个字,是那封信要表达的最终想法。
时姝欲出神,房门外赫然响起一道女声,“小姝,是我。”
时姝回过神,挪开了视线,轻声吐出两个字:“请进。”
风太过强劲,将轻飘飘的信纸吹落在地。
女人端着热腾腾的粥和点心,走到时姝身边,“你刚出院,医生叮嘱过饮食要清淡。妈妈亲自熬的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时姝应声,“您不用这么辛苦。”
时艺晴笑了笑,“好不容易等到小姝你出院,妈妈多做一些又何妨。”
“谢谢。那封信是什么时候放在卧室的?为何没有署名?”时姝直言。
“是裴宿。”时艺晴说。
“什么?”时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裴宿在你出事后,第一个月送到家里来的,上次小李打扫房间时发现了那封信。妈妈出于担心有人要加害你,才会冒昧拆开。”
时艺晴的语速很快,她瞥了一眼轮椅上的时姝。
没等时姝说话,他的母亲先发制人,“姝姝,公司是你父亲一手经营起来的。现如今公司资金周转不开,妈妈……没有别的办法!”
时姝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那阴鸷、难以琢磨的面孔,裴宿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意为什么?挑衅?嘲笑?
“所以您让我看见这封信,是想出卖我。”时姝言语犀利肯定。
时艺晴伸手攥紧时姝冰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周氏是你父亲的心血,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于一旦。有了周转资金才能早一点找到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不是吗?”
时姝过去的记忆又遭受惨重的拉扯。
是父亲用自己的血包裹着他逃出生天。
他低头,时艺晴布满褶皱的脸颊映入眼帘。
要让他妥协不是不可以,但对方绝不能是裴宿。
倘若这是场偌大的恶作剧,那他时姝不是让人嘲弄于股掌之中?
他迟早会被裴宿玩死。
“妈妈没有逼你……”
“我要和他亲自谈谈。”时姝说。
时艺晴垂眸,她应声。接着安静下来的房外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我等很久了。”
时姝身子一僵,刹那间,他胃里翻江倒海,裴宿的出现无疑令他作呕。
提到裴宿,他们关系如此僵硬,全部源于父辈的竞争。他们父辈公司产业对立,行业内竞争激烈,他们子辈自然为天生的宿敌。
不仅如此,他跟裴宿还同时爱上一个男人,何尝不是情敌。
时艺晴离去,为他们腾了交谈空间。
时姝紧握轮椅扶手,青筋暴起,他冷冷开口,“用这种方式报复取笑我,也就你做得出来。”
裴宿西装革履,他体型健硕,肩宽有力。一头乌黑浓密的背头,脸庞轮廓分明,气质极其傲雪凌霜。
裴宿目视轮椅上的男人,浅色毯子的一角滑落露出了男人清瘦的体型,他其实不像时姝想象的那样气势凌人。
他似有心疼:“你瘦了好多。”
时姝挑眉:“想羞辱我?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还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没有羞辱。我的想法很明确,和你结婚,仅此而已。”裴宿双手背负在身后,他放轻声音,温和说道:“时姝,周家损失的资产,我会亲自补上。只要你答应我,我来为你所用。”
“……”
时姝不语,他抬头审视着裴宿的一言一行,不可否认,他看着裴宿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仍有一腔怒火。
许是三人行,他们自相残杀,却都没有得到心上人的青睐。
更何况他时姝因家世显赫,遭到暗中报复。
父亲身亡,他也因此落下残疾。
整个周氏在一夜之间负债累累,资金断裂,股市暴跌。
时姝深呼吸,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同并不眷恋他的巨浪,侵袭他的脑海。他语气逼人:“离开我家,现在就滚。”
裴宿眯了眯眼,他既然敢与时姝面对面对峙,那他自然是抱着必拿下的决心。
他说,“你铁了心拒绝我?可你今日走出这道门,没有人再愿意像我这样容纳你。”
闻言,时姝心中生起一丝自嘲来。
如裴宿所说,当年周氏牵连命案,新闻热度只增不减,不少同行选择退避。
顶着周氏的名号,难得有人出手相助。
时艺晴这些年辛辛苦苦经营周氏,东奔西走,也就是勉强维持住了公司最基本的运营。
可这样的日子,对于时艺晴来说,何时才是个头?
裴宿在等时姝的答复,他眼神微微挪动,那张几近完美无缺的脸颊,总是带着警惕。还能隐隐看出,脖子处尚未消除的疤痕。
时姝退让了一步,他手指动了动,努动唇:“给我几天时间吧。”
“你需要几天?”
“你搞清楚,是你在求我。”时姝拒绝透露他所需的思考时间。
“我当然知道,至少准确一点。”裴宿弯腰看向时姝,“相比你说我愚弄你,我更不希望你用拙劣的手段欺骗我。
我可以给你很多时间,这期间我每天都会汇入一百万,暂时填补周家的资金漏洞。一旦我发现你说谎,我有很多种方式让你答应我。”
男人声色俱厉,他转过身,欲要离去,手也同样插进口袋,临行前,裴宿说:“想清楚就打电话给我,号码没变。”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愈发微弱,门敞开着,独独剩下时姝一人。
时姝木讷,裴宿的变化,令他唏嘘不已。
难道裴宿力求的结果,就是结婚不可么?
时姝幽蓝的眸暗了下去,他怎么接受情敌?
钱和爱,他又如何抉择?
从周家离开的裴宿从秘书手中接过一张纸巾。
他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被汗水浸湿的掌心,汗水密密麻麻,象征他朝爱情迈出了第一步:勇敢。
“裴总,事情进展还顺利吗?”
裴宿紧闭着唇,发颤的双手告诉他,想让时姝松口,堪比登天。
好在他对时姝足够了解彻透,这个矫情傲气的男孩软硬不吃,偏偏喜欢附着危险系数的必定选择。
只要让时姝无路可走。
时姝迟早会选他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
“今天开始,定向汇入一千万到周氏的账户,汇款不能停。”
“好的,我立刻告知财务处。”
“不必经过财务,从我的账户上走。”裴宿说完,他顿了一下,“以后周家这边的情况时刻给我汇报。”
李彦:“裴总您放心,我会做好一切。”
时姝出院后,他还是需要定期做康复训练,距离裴宿找他,已然是一周前的事情。
康复师扶他下了轮椅,他单手握着助行器。
“你先尝试着练习,”康复师慢慢松开了他,“哪里不舒服及时告知。”
时姝应声。
他紧握助行器,他一遍遍借助工具,走出艰难的一步。
曾经健步如飞的少年,瘫痪年复一年的伴随着他。
然而相较起别人的痛苦,他又算不上什么。
医生说过,他的双腿只要进行定期训练,不停歇服药,复诊。
最少两年的时间,他就可以下轮椅。
康复训练对于一个无法正常行走的人来说,无比艰难。
春天是格外清凉的,康复室的暖风遍及时姝的每一寸肌肤,一层密汗紧贴他的额头,他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蹒跚学步。”
就是这样枯燥乏味的训练,室外的裴宿看了数遍,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仅仅是时姝一个人。
裴宿不曾出现打扰时姝,但他无比希望他能陪在时姝身边,那样时姝就不会显得孤单。
左不过他思绪飘忽的几秒,一道携带着寒意的目光注视上了他,仿佛要将他的偷窥行径揭穿。
不出意外地,裴宿与时姝的第二次正式见面,就在康复室。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裴宿:“感觉还好吗?”
时姝:“你派人跟踪我了?”
后者的语气不容置喙,就算此刻裴宿给出什么样的理由,想必时姝都不会相信。
裴宿:“路过。”
时姝神色冷淡,便也不给予裴宿回应了。
裴宿上扬起唇,他看向时姝,“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
“那你想到哪一步了?”裴宿问。
时姝勉强施舍给裴宿一个眼神,夹杂着一丝捉摸不透,他自己都拎不清的关系,擅于捉弄猎物的猎手,又怎么可能像他一样拎不清呢?
但时姝别无他法,或许他将屈服。
用他的一生捆绑住数不尽的财富。
他不必担心母亲的疲惫,公司的运转。他也有更多的时间配合警方持续调查当初的命案。
遵循这一切的发生,他会失去“自我。”
裴宿轻握助行器,说,“没想好那就别想了,你一个人做康复不方便,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时姝出言拒绝,“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包括你。”
裴宿习以为常,他笑了笑。
从他刻意介入时姝追求沈倦枝的那段感情时,时姝就像蜕壳的蛹,慢慢变成一只耀眼美艳的蝴蝶,然而这个过程,裴宿了如指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