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政八年,八月十七。
秋意未浓,暑气仍盛。院中梧桐叶纹丝不动,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榨干这个夏天最后的余热。
李婆子歪在庑廊下的竹躺椅上,粗如萝卜的手指捻起一颗瓜子,费力地凑到唇边。因指节过于肥厚,她不得不高高撅起嘴唇,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嘎嘣——”
瓜子壳应声而裂,被她“噗”地吐出一丈远,不偏不倚落在梅香绣鞋前。
“姑娘来得不巧。”李婆子斜睨着两步外的身影,眼角褶子里堆着明晃晃的讥诮,“今早夫人身子不适,国公爷特意开了库房取老参炖汤。莫说八十年的人参,就是二十年的参须子,也早刮干净了。”
梅香杏眼圆睁,目光锐得几乎要在那肥硕身躯上戳出洞来。她冷笑一声:“妈妈莫不是昨夜吃酒还没醒?国公府库里的参,就是当萝卜啃,也不至于一早上就啃个精光。”
“哎哟喂,姑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李婆子拍着大腿笑作一团,露出满口黄褐色的牙,“眼瞅着要给世子爷备嫁妆了,咱们这些粗使婆子往后怕是连萝卜缨子都嚼不上喽!”她故意拔高嗓门,那“备嫁妆”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进空气里。
梅香指尖在袖中掐得发白,面上却浮起一抹清凌凌的笑:“妈妈既这般未雨绸缪,不如多囤几车萝卜。若实在揭不开锅……”她抽出冰丝帕子轻点下颌,声音脆生生荡在廊下,“到朱雀堂给世子磕个头,说不定还能赏您碗饭吃。”
说罢转身便走,水粉裙裾在秋阳下划出流光溢彩的弧线。走出三五步,忽又回眸轻笑:“常言道恶妇生鬼齿,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小贼蹄子说谁呢!”李婆子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浑身肥肉乱颤。
梅香却不理会,只扶了丫鬟的手渐行渐远,银铃般的笑声碎了一路:“谁应声,便是说谁咯~”
回廊九曲,通向花园另一头的朱雀堂。
待得迈进月洞门,梅香脸上笑意霎时褪尽。
“何苦与那起子人置气?”望秋端着水盆迎上来,见她两手空空,不由叹气,“咱们院里又不是没有参……”
梅香不答话,只接过参汤快步走进内室。
帐幔深处趴伏着一道身影,雪白中衣自后背剪开,露出青紫纵横的伤痕。腰臀处尤甚,凝固的血迹将素缎与被褥粘连在一处,每一下呼吸都牵动着破碎的皮肉。
“在这吃人的地方,若不时时敲打,只怕他们真当世子再也起不来了……”她哽咽着拭泪,汤碗在手中微微发颤。
榻上人眼睫忽颤,渗出的冷汗模糊了视线。梅香急忙执帕轻拭,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俊颜。
“什么时辰了?”萧笙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稍一动弹便痛得蹙眉。幸好,腿脚还能使力,未伤及筋骨。
“刚过三个时辰。”梅香背身抹净眼泪,小心喂他呷了口温茶,“国公爷将您抬回来便走了,太医也没请。幸而肖侍卫送了伤药来。”
参汤的暖意缓缓渗入四肢百骸。萧笙闭目缓了缓,忽问道:“这些时辰里,可还出了什么事?”
梅香捏着瓷匙的手微微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