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池改头换面。扬州的新城墙垒得又高又结实,遮住了昔日炮火轰出的缺口。运河里漕船如织,帆影蔽日,码头上扛包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酒肆里划拳行令的喧闹,混杂成一股蓬勃的、甚至有些刺耳的生机。街面铺着崭新的青石板,车马辘辘而过,溅不起往日的血泥。酒旗招展,绸缎庄里光鲜亮丽,茶楼里说书人拍着惊堂木,讲的已是前朝旧事,仿佛那场持续十日的屠戮,不过是话本里一段模糊的残影。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有穿着簇新长衫的士子,有戴着瓜皮小帽的商人,有牵着孩童、穿着杭绸衣裳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满式袍褂的旗人老爷,骑着高头大马,在仆役的簇拥下招摇过市。孩子们追逐打闹,笑声清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脚下的青石板于他们而言,只是坚实的路,而非曾经浸泡过尸血的冰冷棺盖。
热闹,是真热闹。 一种近乎癫狂的、用力过猛的热闹。仿佛要用这鼎沸的人声,这堆砌起来的繁华,将这城池曾经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嚎,彻底掩盖下去。
林长生一袭青衫,走在熙攘的人流中。他的面容依旧年轻,与十年前逃离地窖时并无二致,只是眉眼间的线条更冷硬了些,像被寒冰细细打磨过。他走在阳光下,却仿佛自带一圈无形的阴影,与周遭那过于鲜活的喧嚣格格不入。他能闻到新酿的酒香,刚出笼的肉包子气,胭脂水粉的甜腻,但在这所有气味之下,一丝极淡、却无比顽固的铁锈般的腥气,和那种泥土深处腐烂物的甜腻,如同水底的暗草,始终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他的耳朵能听到市井的百态,但更深层的听觉,却捕捉到另一种声音——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脚下,来自那片被深埋的洼地,来自他正在“普度庵”地下悄悄构筑的祭坛。那是无数细碎怨念的低语,是冰冷能量流动的嘶嘶声,是那片土地永无止境的饥饿感。
他看着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手巧地捏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孙猴子、猪八戒,围观的孩子们发出惊叹。林长生的目光却越过他们,仿佛看到十年前,就在这里,一个同样手巧的绣娘,或许也曾给她的孩子买过这样的糖人,然后……然后呢?那孩子最终成了尸山的一部分。
他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在绸缎庄前低声商量着扯什么料子做新衣,妻子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林长生却想起秀娘姐,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为一大家子的生计盘算,手指拂过光滑的绸缎,想着给女儿做件花衣裳。
“忘了,都忘了。” 林长生心中冷笑,那笑意冰碴般刺着他自己的五脏六腑,“或者说,假装忘了。”
这热闹,这繁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金粉,涂抹在一具巨大的、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骸上。人们在这尸骸上饮酒作乐,生儿育女,用喧嚣麻醉自己,仿佛只要不去想,不去看,那地底下的数十万冤魂就会安然沉睡。
但他不行。他是被选中的人。他是从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他体内流淌着与那地底深处同源的冰冷力量。这热闹于他,是最大的讽刺,是最深的隔绝。他像一个幽灵,行走在自己曾经的坟场,看着陌生人在自己的墓碑上欢歌。
他加快了脚步,离开了最喧闹的市集,转向城西那片愈发清冷的区域。“普度庵”的轮廓渐渐清晰。香火不算鼎盛,但总算有了些人气,偶尔有零星的百姓前来上香,祈求平安。表面上看,这是一座再正常不过的庵堂。
只有林长生知道,那诵经声超度不了亡魂,那香火也安抚不了怨气。它们只是掩护,是伪装。在那宁静的庵堂之下,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冰冷岩石、扭曲符号、以及永恒饥饿构筑的世界。那里,才是如今扬州城,最“真实”的心脏。
他走进庵堂后院,喧闹被彻底隔绝在外。这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阴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带着坟土和死亡气息的“真实”味道,压过了城中虚假的繁华。
热闹是他们的。
而这死寂,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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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十二年,春寒料峭的扬州,像一具刚刚开始愈合的巨大伤口。新植的杨柳泛着鹅黄,努力遮掩着断壁残垣,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无法散去的、混合着焦土和淡淡腥气的味道。运河码头上,新的漕船已经往来如织,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似乎想要用这勃发的生气,彻底压住地底冤魂的呜咽。
城西,原本毗邻巨大乱葬岗的荒僻之地,悄然立起了一座三进院落的宅子。青砖灰瓦,样式简朴,甚至有些过于低调,与宅邸主人林长生如今“乐善好施林员外”的名声不甚相符。这便是林长生的新家,也是他未来漫长岁月的起点和锚点。
这一日,宅子里难得地挂起了几盏红灯笼,虽不及鼎盛人家婚嫁时的铺张,却也给这冷清的院落添了几分暖色。正堂里,红烛高烧,映照着寥寥数位宾客的身影。
主角是林长生和王大丫。长生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靛蓝绸缎长袍,衬得他年轻的面庞愈发白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依旧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沉静。王大丫则穿着大红嫁衣,虽是寻常布料,但剪裁合体,绣着简单的鸳鸯戏水图案,显然是秀娘的手笔。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带着常年劳作的微褐色,但身姿挺拔,眼神里有种野草般的韧劲。她是新朝初年无数流民中的一个,家人皆殁于战乱,独自一人在尸山血海里挣扎求生,竟也活了下来,被长生偶然发现,聘为妻室。于长生而言,她清白简单的背景,顽强的生命力,正是现阶段最适合的伴侣人选——不惹眼,不易折,足以帮他维系一个“正常”人家的表象,或许……还能诞下承载特殊血脉的子嗣。
证婚人只有两位——阿大和阿二。他们穿着体面的新衣,脸上带着憨厚又有些局促的笑容,频频向长生拱手道贺。十年光阴,在他们身上仿佛只留下了些许风霜,面容依旧如壮年。这份“不变”,在熟人眼中已渐成异数,南下南洋避祸的计划,已在他们心中酝酿多时。今日这场婚礼,于他们而言,既是替兄弟高兴,也带着几分饯别的意味。
“长生弟弟,恭喜恭喜!总算是有个家了!”阿大嗓门洪亮,举起粗瓷酒杯。
“大丫妹子是个好的,能吃苦,跟你般配!”阿二附和着,用力拍了拍长生的肩膀,力道之大,寻常书生怕是受不住。
长生微微一笑,举杯回敬,目光扫过阿大阿二看似欢欣却暗藏离索的眼神,心中了然。他低声道:“南洋路远,风波险恶,二位哥哥务必珍重。” 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关切与提醒。那是对未知风险的警惕,也是对“同类”命运的隐忧。
“放心!”阿大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咱们兄弟别的本事没有,水里来火里去,总能挣条活路。倒是你,留在这是非之地……”
长生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转向堂外:“各有各的路。”
这时,门外传来车马声,一名风尘仆仆的仆役捧着一个小巧的木匣进来,恭敬地呈给长生:“老爷,京里钱老爷和夫人,还有铁武爷托人快马送来的贺礼。”
长生打开木匣,里面是两样东西:一对成色极佳的龙凤赤金镯,以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金镯是秀娘的心意,厚重实在,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信是钱先生的笔迹。
长生展开信纸,上面是钱谷那手熟悉的、略带馆阁体风骨的楷书:
“长生吾弟台鉴:
京华一别,倏忽数载。闻弟琴瑟新调,兄与内子秀娘,并内兄铁武,不胜欣忭之至。本应亲赴扬城,为弟称觞,然京畿事务冗杂,上官倚重,竟难抽身,憾甚愧甚!
弟妹大丫,闻乃良家淑质,勤俭贤惠。弟历经劫波,终得家室之安,实乃天佑善人。望弟夫妇相敬如宾,同心协力,光大门楣,绵延嗣续。
附上微仪,聊表贺忱。京中诸事,有兄等在此,弟可宽心。江南之地,尤需谨慎,望弟善自珍摄,若有需援手处,勿忘通音问。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惟愿
弟夫妇白首齐眉,兰桂腾芳!
兄 钱谷 顿首
内子 秀娘 附笔问安
内兄 铁武 同贺”
信写得滴水不漏,洋溢着官场同僚般的客气与祝贺,但长生读出了字里行间的深意:“京畿事务冗杂,上官倚重”是告知他们已在京城站稳脚跟,颇得信任;“江南之地,尤需谨慎”是提醒他扬州仍是敏感之地,需步步为营;“光大门楣,绵延嗣续”则是点明了他此次婚姻的核心目的之一。至于“若有需援手处,勿忘通音问”,更是明确了他们这个小小同盟的存在。
长生将信仔细折好收起,对那仆役道:“回复钱老爷,贺礼收到,情谊心领,愿京中诸位一切顺遂。”
婚礼的仪式简单而迅速。没有父母高堂,便对着天地牌位行了礼。阿大阿二作为见证人,笑得开怀,连连叫好。王大丫始终低着头,只有在与长生交拜时,才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中有忐忑,有认命,或许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渺茫希望。
宴席更是简陋,不过是几样家常菜肴,一坛浊酒。阿大阿二倒是吃得痛快,喝得酣畅,大声说着以前在扬州城里厮混的趣事,试图炒热气氛。长生只是浅酌,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心思却已飘远。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从尸坑里爬出来的夜晚,那冰冷的注视,那六个从地狱归来的幸存者。如今,钱先生和秀娘(对外以夫妻相称,铁武作为秀娘的“娘家哥哥”,构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清白”身份)已在权力的边缘试探,阿大阿二即将远遁海外,而自己,则要扎根在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上,建立基业,履行那无人知晓的契约。
“家?” 长生在心中冷笑。这红烛、喜帐、身边这个陌生的女人,都不过是戏台上的道具。他真正的“家”,是那座正在规划中的、建立在万人坑之上的“慈航普度庵”,是那即将深入地下、与冰冷存在沟通的秘所。“绵延嗣续?” 他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普通的子嗣,而是能承载那丝冰冷力量、延续这场黑暗交易的“容器”。
酒阑人散,阿大阿二带着醉意,用力抱了抱长生。
“兄弟,保重!”阿大的眼眶有些发红。
“南洋若有好出路,我们给你来信!”阿二哑着嗓子。
长生重重回抱他们,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此一别,山高水长,再见无期。
新房里,红烛燃了一半。王大丫已经卸了妆饰,坐在床沿,依旧紧张。长生走进来,带进一股夜风的寒意。他看着她,这个即将与他共享秘密、或许也会被他拖入深渊的女人。
他倒了两杯合卺酒,递给她一杯。酒水浑浊,映着跳跃的烛光。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长生的声音平静无波。
王大丫抬起头,勇敢地看向他,点了点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的动作带着流民特有的、对生存之机的果断把握。
长生也饮尽杯中酒。酒液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曾经的尸山血海,也是他未来漫长岁月的战场。红烛的光影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明灭灭,一半温暖,一半冰冷。
这场婚礼,是告别,也是开始。是伪装给世人看的烟火气,也是通往更深黑暗的入口。夜还很长,而林长生的路,才刚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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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日子,竟真如寻常百姓家般,流淌出一段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存的时光。林长生履行了他的诺言,教王大丫,不,如今该称“鹤归”了,识字。
起初,这更像是一种试探与观察。长生想知道,这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女人,除了坚韧的求生本能,内里是否还有可塑之材。他铺开宣纸,研墨,执起她的手。她的手粗糙,指节因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握笔时显得笨拙而用力。
“娘子,可有小字?”一日,长生见她对着自己的名字“大丫”二字发愣,轻声问道。
女子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她只有个最俚俗的称呼,与这窗明几净的书房格格不入。
长生沉吟片刻,目光掠过窗外庭院一角,那里曾有一株老梅,虽在兵燹中枯死,但残枝犹存,姿态孤峭。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清隽的字:鹤归。
“鹤,品性高洁,形姿飘逸。归,有所依托,不再漂泊。二字相合,寓意深远,娘子以为如何?”
女子凑近细看,笔画对她而言仍显繁复,她努力辨认着,迟疑地、带着浓重乡音念道:“禾……贵?”
长生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那笑声很轻,却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常驻的冷意。他并未纠正,反而觉得这误读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质朴可爱。“对,禾贵也好,寓意五谷丰登,家宅安泰。以后,私下里我便唤你‘鹤归’。”
鹤归似懂非懂,但“禾贵”的读音让她感到亲切踏实,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轻点了点头。
自此,林长生当真做起了先生。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耐心讲解。鹤归学得极认真,她有着超乎长生意料的专注和记忆力,仿佛要将过去错失的一切拼命补回。夜深人静,书房里红烛高烧,她在一旁安静地磨墨,看他书写那些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典籍,偶尔抬头,目光掠过他年轻却沉静的侧脸,心中会涌起一种混杂着感激、敬畏和些许朦胧情愫的暖意。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红袖添香”了吧?她懵懂地想,只觉得这段时光,美好得像偷来的一般。
长生亦在这段教学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教导一个全然空白、却又生命力顽强的灵魂,观察她如同初生禾苗般汲取知识的过程,暂时冲淡了他心底盘踞的冰冷与算计。他甚至开始觉得,若一直如此,或许这“家”的伪装,也能浸润出几分真实。
然而,变故如同潜藏的暗流,总在不经意间涌动。
第二年下半年,鹤归怀孕了。
初时,长生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本是他娶妻的目的之一——延续血脉,观察那“神赐”的力量是否会通过血脉传承。但当鹤归羞怯又欣喜地告诉他这个消息时,看着她眼中焕发出的、属于母性的光彩,他那颗冰封的心,竟也罕见地悸动了一下。他吩咐下人小心伺候,饮食起居皆格外留意,甚至亲自过问安胎药的配方,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但很快,异常开始显现。
先是鹤归的孕吐反应异乎寻常地剧烈,几乎到了无法进食的地步,人迅速消瘦下去。接着,她开始被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常在深夜惊悸而醒,浑身冷汗,却说不清梦见了什么,只喃喃着“冷”、“黑”。更让长生心头暗惊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鹤归腹中胎儿的气息,似乎与庵堂地下那冰冷的存在,产生了一种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共鸣。每当月圆之夜,或是他靠近地下秘所时,鹤归便会显得格外焦躁不安。
这一日,长生正在书房翻阅一卷前朝孤本医术,试图找到缓解鹤归症状的方法,实则更想探究这异常妊娠的根源。鹤归端着参汤进来,脚步虚浮,脸色苍白。
“夫君,歇息片刻吧。”她将汤碗轻轻放在书案上。
长生抬头,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强撑的笑容,心中莫名一涩。他放下书卷,温和道:“你身子重,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
“无妨的。”鹤归摇摇头,目光落在长生摊开的书页上,那上面绘着些奇特的经络图案和晦涩的注解。她虽识字渐多,却完全看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夫君看的书,越来越深奥,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那里压着一幅长生近日练笔的字帖。上面反复书写着一首诗,字迹狂放中带着孤峭,正是李贺的《苦昼短》。鹤归认得其中几句,长生曾教过她。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她轻声念出开头,后面却记不清了。她的目光被其中两句攫住: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戾气与对常理的悖逆,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斩龙?嚼肉?老者不死?少者不哭?这和她认知里祈求风调雨顺、家人平安的念想,截然不同。
长生注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他不动声色地将字帖收起,淡淡道:“不过是前朝一个狂生的诗,语出惊人,不必深究。”
鹤归却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声音微颤:
“夫君……我近日总觉……孩儿他……似乎在听……在听地底下的什么声音……”
此言一出,书房内霎时静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得长生年轻的脸庞半明半暗。他注视着鹤归,目光深邃,那里面没有了方才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地底下的声音……果然如此。
他心中的那一丝悸动瞬间被冰冷的理智取代。这胎儿,尚未出世,便已显异象。这究竟是福是祸?是“神赐”力量的延续,还是……一个更危险的、需要严密监控的“容器”?
他没有回答鹤归的问题,只是伸手,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语气依旧平稳:
“莫要胡思乱想,定是你身子虚弱,产生了幻听。好生安胎,一切有我。”
他的手掌温暖,话语安抚,但鹤归却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被他握住的手背,直透心底。她看着丈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与这个给予她温饱、教她识文断字的男人之间,隔着一重无法逾越的、幽暗的迷雾。
而这重迷雾,正随着她腹中胎儿的生长,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冷。红袖添香的假象,正在被残酷的现实悄然撕裂。平静的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