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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十三)

深渊群星

雍正二年的秋意,像是被扬州盐商林府的变故浸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先是旁支那个叫林景文的年轻子弟,据说很得内宅某位贵人的青眼,眼看着就要攀上高枝,前程似锦,却在一个暴雨夜“不慎”跌入城南河道,捞起来时人都泡得变了形。消息传来,族中长辈们捻着胡须,面上摆出几分惋惜,眼底却闪烁着精光。

“景文这孩子,可惜了……”一位叔公慢悠悠地品着茶,“听说他手上那条南洋商路,今年利润颇为可观。”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他无父无母,又未曾娶亲,这身后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不能看着他辛苦打理的产业无人照管。”

“正是此理。”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已然开始盘算如何瓜分这条突然空出来的肥硕商路。那点微末的惋惜,早被巨大的利益冲散。一个无根无萍的旁支子弟,死了也就死了,留下的东西,自然是有德者(有权有势者)居之。

然而,还没等他们彻底消化林景文留下的“遗产”,一场真正的地震席卷了整个林家——家主林长生,“暴毙”了。

如果说林景文的死是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那林长生的死,便是抽走了支撑林家这座大厦的主心骨。整个扬州城都为之震动,林府内部更是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位林家老祖宗,具体活了多少岁数,没人说得清,只知早已是“人瑞”之龄。可他那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的模样,让人总觉得他能一直这样活下去,永远掌控着林家这艘巨轮。林家能从普通的盐商发展到如今贸易通南洋、富甲一方的巨擘,全赖他一手谋划经营。他就像一棵盘根错节、遮天蔽日的古树,所有林家族人,无论嫡系旁支,都像是依附其上的藤蔓枝叶。

他这一去,天,仿佛真的塌了。

灵堂之上,哭声震天,但仔细听去,那哭声里有多少是真心的悲恸,有多少是对未来的恐惧与茫然?族老们聚集在偏厅,个个面色凝重,早已没了议论林景文身后事时的“从容”。

至于那位年轻的新夫人殷氏?几乎没人想起她。一个冲喜嫁进来的北地女子,无儿无女,在林家本就如同隐形人一般。如今靠山已倒,她是死是活,是悲是痛,又有谁会在意?

在清点内宅人员时,有人顺带提一句:“那位殷夫人,听说也病着,安排在别庄静养了。”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不是,听说殷夫人殉夫了,族老们商量给她请一块贞节牌坊”有人叹息道”也是,现在自己动手,还能落个清静,以后谁知道呢?“

林府的丧钟鸣响,为一位时代的枭雄送行,也为一个家族未知的明天敲响了警钟。外部觊觎,内部倾轧,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掌舵人,林家这艘巨大的航船,将在雍正二年的秋风里,驶向何方?无人知晓。而某些被刻意掩盖的黑暗秘密,也在这混乱的帷幕下,悄然涌动着。

林景文的死,在几位掌事的族老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甚至隐隐觉得痛快。

“忘恩负义的东西!”二叔公林永年捻着腕间的沉香木串,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若不是老祖宗念在同族血脉,允他依附主家,供他读书习字,他一个父母双亡的旁支小子,能有今日?竟敢……竟敢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猪狗不如的丑事!”他到底没直接说出“给老祖宗戴绿帽”这等污言,但那双浑浊老眼里闪烁的厉光,已说明一切。在林家这样规矩森严的大家族里,此等行径,死不足惜,那城南河道的污水,倒成了清理门户的便利。

他们林家,对外或许手段凌厉,但对内,尤其是对族人,自问是仁至义尽的。从未有刻意欺压族人之举,更不会行那等吃绝户的下作勾当。这一切的根基,这偌大家业的维系,靠的全是老祖宗林长生那深不可测的手段与人脉。如今这擎天巨柱骤然倾塌,带来的恐慌远胜于悲伤。

至于那位殷夫人……

“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另一位族老摇头,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评判,“老祖宗念着与她先辈的交情,又怜她曾生育过一双儿女(虽是天不假年,未能养成),已是格外开恩。按族规,此等失德妇人,早该行家法,沉塘或是送入官府都不为过!如今只是禁足别庄,让她静养思过,已是天大的恩典,她合该日夜叩谢祖宗慈悲才是!”

“竟还想放火?”旁边有人冷哼,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嫌恶,“真是死不足惜!依我看,老爷子此番骤然……多半便是被她气的!定是她在祠堂争执时,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冲撞了老爷子!老爷子毕竟年岁已高,如何经得起这般忤逆刺激?”

这话一出,几位族老纷纷颔首,自觉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他们不愿,也不敢去深究老祖宗“暴毙”的真相,将罪责推给一个无足轻重、且本身就“有罪”的妇人,是维系表面平静、安抚内部恐慌最简单的方式。

然而,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葬礼如何操办?

老祖宗和殷夫人几乎是同时死在祠堂附近的,这消息瞒不住。若将殷夫人草草埋了,难免惹人闲话,若分开下葬,又显得林家内部不合,徒增笑柄。

“无论如何,林家的脸面不能丢。”林永年最终拍板,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精明的神色,“对外便说,殷氏骤闻老爷噩耗,悲痛欲绝,于祠堂追思时……殉夫了。”

这个决定让几位族老面色各异,但细细一想,这竟是眼下最能维护林家体面的说法。既能全了老祖宗的颜面(至少表面如此),也能将这桩丑闻转化为一桩“佳话”。

“去请知府大人,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乡绅作保,”林永年吩咐管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为殷氏……请一块贞洁牌坊。”

想到要为一个他们心目中“不洁”的妇人,去求取象征女子最高德行的贞洁牌坊,几位族老都觉得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但为了林家的名声,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将这出戏演下去。

于是,林长生的葬礼风光大办,而殷灵月,则以“殉夫烈妇”的身份,被塞进了那口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椁,与林长生“合葬”在了林家祖坟最显眼的位置。一块冰冷的、即将矗立起来的贞洁牌坊,将成为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也是最为讽刺的注脚。林家族人们穿着孝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心中盘算的,却是老祖宗离去后,那空出来的巨大权力和财富,该如何重新分配。

祠堂的香火气息尚未散尽,新的暗流已在灵堂的阴影下汹涌澎湃。而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的老宅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发出了无声的、冰冷的嘲笑。

“老爷子这一走……漕运衙门那边的关系,明年还能维系吗?”

“还有盐引,今年份额刚定下,可后续……”

“南洋那几个大客户,只认老爷子的印信……”

“京城里几位大人那里的年敬,今年该由谁去送?”

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无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林长生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冰山,露在水面上的权势与财富令人艳羡,而水底下那更为庞大复杂的人脉网络、只有他本人才清楚的关窍与秘密,随着他的“暴毙”,瞬间成了无解的谜题。子孙辈中,竟无一人能真正被他看在眼里,更别提接手他留下的这副庞大基业。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族人中蔓延。这层思虑如同冰冷的秋水,悄然浸透了林家族老们原本只顾争权夺利的心。二叔公林永年捻着沉香木串的手指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后知后觉的惊悸。

是了,林景文。

那个无父无母的旁支小子,当初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不仅允他依附主家,还让他读书习字,甚至近些年,隐隐有将一些要紧事务交托给他的趋势。南洋那条利润丰厚的商路,旁人挤破头都沾不到边,老祖宗却轻轻巧巧就让他去打理。族中不是没有过微词,说景文终究是旁支,血脉疏远。可老祖宗只是淡淡一句“能用则用”,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们这些老家伙,私下里不是没揣测过。甚至有人觉得,老祖宗年事已高(虽然看起来不像),许是在为身后事布局,看中了林景文的能力,要破格提拔他,哪怕不是家主之位,也必是核心肱骨。毕竟,老祖宗对自己的嫡亲儿孙都淡淡的,唯独对林景文,确有几分“另眼相看”。这“另眼相看”,曾让林景文在族中地位超然,也让他们这些族老对其多有忌惮和……隐隐的巴结。

如今想来,这“另眼相看”,怕是淬着剧毒!

“莫非……老爷子早就……”一位族老嗓音干涩,话说到一半,便不敢再往下说。但那未尽之语,如同阴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老祖宗是何等人物?这林家大宅,乃至扬州城内外,有多少双眼睛是他的耳目?林景文与内宅殷氏那点不清不楚,他们这些族老都是后来才隐约听闻,以老祖宗通天的手段,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现在回想,老祖宗对林景文的“重用”,哪里是栽培?分明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更紧!那突如其来的“不慎落水”,此刻想来,处处透着蹊跷。再联想到殷氏紧接着的“放火”和“殉夫”……这哪里是巧合?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们此刻才惊觉,自己之前忙着瓜分林景文留下的商路,忙着编排殷氏的不是,忙着为老祖宗的“暴毙”寻找一个体面的借口,却完全忽略了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来自老祖宗冷酷无情的清算!

老祖宗不仅早就发现了那对男女的私情,而且毫不手软地清理了门户。林景文的“意外”,殷氏的“殉夫”,恐怕都是老祖宗……或者说,是老祖宗留下的某种意志或手段,在维持着林家门风的“洁净”!

这个认知,让所有族老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老祖宗人是不在了,可他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他那张庞大而隐秘的关系网,真的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吗?他们此刻争夺的,是不是早已在老祖宗的算计之内?甚至,他们此刻的言行,是否也仍在某种无形的监视之下?

林永年手中的沉香木串被他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他环视一圈,看到其他族老脸上同样惊疑不定的神色。之前因为权力真空而燃起的野心,此刻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慎言……慎言……”林永年喃喃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祖宗……自有安排。”

他们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失去林长生这座靠山,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失去了人脉和财富的掌控者,更是失去了一直以来笼罩着林家、既提供庇护也施加无形控制的绝对意志。如今这意志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葬礼依旧要风光大办,贞洁牌坊依旧要去求取,内部的权力争夺也不会停止。但所有族老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他们不再仅仅担忧外部的觊觎和内部的倾轧,更开始恐惧那可能潜藏在黑暗深处、属于老祖宗的、冰冷的注视。

林景文的崛起与陨落,如同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们自身的渺小与无知。在这座深不见底的林家大宅里,他们或许从来都只是棋子,而执棋者……真的离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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