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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二)

深渊群星

当那层名为“灵性之墙”的无形屏障终于在她周身三尺之地稳固下来时,苏琬才真正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并非万籁俱寂,而是那些一直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她的“杂音”——来自林家老宅的冰冷恶意、那些枉死女子残留的悲怆情绪、甚至空气中游离的微弱负面念头——如同被一道透明的琉璃幕墙隔绝在外。它们依然在黑暗中翻涌,却再也无法轻易穿透这层由她意志编织的防线,直接侵蚀她的灵魂。苏琬并没有立刻感到欣喜,反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乏力感席卷全身。她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深深的寂静包裹着她。这不是寻常的安静,而是一种……被净化后的安宁。仿佛一直缠绕在耳边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沉嗡鸣骤然消失,使得现实世界的声音——窗外细微的风声、远处隐约的市井人声——变得异常清晰而纯粹。

也正是在这突如其来的、珍贵的安宁中,上一次夜探林家祠堂的经历,如同被解开了某种封印,无比清晰、带着所有被忽略的细节,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没有“心垣”的保护,她当时就那么直接地、毫无防备地,将自身的灵性暴露在了那片被污秽与绝望浸透的土地上!她回忆起了指尖触摸到祠堂冰冷墙壁时,那股瞬间窜上脊梁的寒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邪。她想起了看到那些以血为媒、扭曲怪异的符号阵图时,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般的眩晕与刺痛,那些符号不仅仅是“看到”的,更像是活着的毒虫,拼命往她脑子里钻。

更让她冷汗涔涔的是那些“共情”的瞬间——王大丫被拖行时脚底摩擦砂石的粗粝感、钱秀芳脖颈被勒紧时喉骨发出的细微碎裂声、殷灵月纵身跃下时耳边呼啸的风声与体内骨头折断的脆响……这些不属于她的感官记忆,当时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几乎将她的自我湮灭。她那时只觉痛苦难当,却未曾细想,这种程度的灵性侵蚀,若非某种侥幸,足以让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在瞬息间彻底疯狂!

现在想来,她能相对“完整”地走出来,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大胆妄为!她就像一個赤手空拳、不懂水性的孩子,莽撞地跳进了一片遍布暗流与毒物的深潭,能挣扎着爬上岸,除了些许自身意志的支撑,更多靠的是冥冥中那点虚无缥缈的运气,或者说,是那隐藏在祠堂背后的“存在”尚未将她这个意外的闯入者放在眼里,又或者……是那吞噬机制的目标暂时还未完全锁定她?

冷汗从额角滑落,沿着鬓角滴下,在她旧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团深色。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这样才能抵御那从记忆深处泛起的、迟来的寒意。后背的衣衫也似乎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她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直到此刻才渐渐平复下来。

“无知者无畏……”她低声自语,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当初凭着一点莽撞和执着,就敢那样只身犯险,现在回想,简直是愚蠢至极!若非导师及时寄来了这“灵性之墙”构筑法,她恐怕早已在接连不断的噩梦与灵性侵蚀中彻底崩溃,甚至可能像那些女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成为那黑暗仪式的一部分,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心防。但也正是这极致的后怕,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所面对之物的恐怖与诡异。这不再是书本上的理论,也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真切切能够吞噬生命、扭曲灵魂的实体性威胁。

幸运不会永远眷顾。大胆和鲁莽,在真正的、超乎理解的黑暗面前,不堪一击。

她抬起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触摸着身前那片无形的“墙”。虽然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坚实而稳定,如同一个忠诚的卫士。这是知识带来的力量,是理性构筑的防线。

有了它,她才真正拥有了与那黑暗稍稍对抗的资格,才有了思考和谋划的余地。之前的夜探,更像是一次死亡的擦肩而过,一次用生命做赌注的疯狂试探。

她闭上眼,再次深呼吸,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冷汗渐渐消退,但那份对未知危险的敬畏,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底。过去的冒险无法更改,但未来的道路,她必须步步为营,不能再依赖那虚无缥缈的幸运。这“心垣”,就是她的第一道,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一道生命线。

她望向窗外,天色依旧,但她的内心,已然不同。恐惧并未消失,但它被收纳起来,转化为了更为冷静的警惕和更为谨慎的决心。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必须走得无比小心,因为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踏入的是何等凶险的境地。

这些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先让她轻松片刻。灵魂仿佛从污浊的泥沼中被拔了出来,获得了喘息之机。也正是在这难得的清明中,她终于能静下心来,以理性的目光审视那些曾如烧红烙铁般灼伤她意识的拓片字符。

早饭是简单的稀饭、咸菜和昨晚剩下的烙饼。苏琬吃得很快,几乎有些食不知味。她脑中反复回响着昨夜推演的结论:那些字符是“钥匙”和“控制符文”,它们沟通并引导着来自一个依托于未知存在——“****”——的冰冷亚空间的能量。林家老宅的仪式,是一个系统性的“吞噬机制”。

想要彻底铲除,必须中断仪式,打散节点,最后才是物理清除。

“叔公、叔婆、婶婶,我吃好了,回屋看书了。”她放下碗筷,轻声说道。

“去吧去吧,碗筷俺来收拾。”柳金桂利落地应着,看着苏琬眼下还未完全消退的淡青色,又补了一句,“要是累了就歇歇,别硬撑。”

“晓得了,婶婶。”苏琬点点头,起身回了那间暂住的小屋。

闩上门,世界再次被隔绝在外。她重新铺开那些誊抄着扭曲符号的纸张,煤油灯虽然熄了,但白日的天光透过窗棂,足够她看清上面每一道诡异的笔画。

这一次,她的目标更为明确:找出维持亚空间通道与现实世界连接的“节点”。

字符在她眼中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噩梦图景。她尝试将它们进行组合、排列,如同拼凑一副极其复杂且违背常理的拼图。有些字符似乎代表着“锚定”,它们的结构稳定,线条与她在祠堂感受到的那个“空间入口”的波动隐隐呼应;有些则更倾向于“汲取”,形态上带着一种钩索般的侵略性,或许对应着吞噬生命与灵魂精粹的功能;还有少数几个,结构尤为复杂精密,它们往往位于她拓印下的残缺阵图的几个关键交汇处,像是整个系统的“控制中枢”或“能量枢纽”。

“节点……很可能就是这些‘中枢’字符在现实世界的具象化体现。”她喃喃自语。它们可能被镌刻在祠堂的某块特定地砖下,隐藏在某根梁柱的暗格里,或者,就附着在某个她未曾留意到的器物之上。

意识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这一次,并非漫无目的地感知,而是像手持探针的医生,在“心垣”的保护下,细细“触摸”着那些字符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涟漪。她追溯着这些涟漪的流向,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它们在现实世界中可能的汇聚点。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必须全神贯注,分辨那些细微的差别,忽略干扰。时间在高度集中的思考中失去了意义。窗外的光影悄然移动,从清晨的清亮渐至午前的明亮。

“琬丫头!出来吃饭了!这学问再大,也得填饱肚子不是?”柳金桂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再次将她从深沉的思维之海中拉回。

苏琬猛地一惊,抬起头,才发现阳光已有些晃眼。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应道:“就来,婶婶!”

将纸张迅速收拢藏好,她对着水盆里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带上些轻松的神情,这才推门出去。

午饭比早饭丰盛些,柳金桂炒了个青菜,还蒸了一碗咸鱼。饭桌上,气氛比早晨活络些。

“琬姐姐,你上午看的什么书呀?那么入神。”苏玥一边扒着饭,一边好奇地问。苏璎也眨着大眼睛看过来。

苏琬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青菜:“是一些很老的符号,看着像画,其实藏着规矩,研究它们怎么组合,有什么意思。”她尽量用她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哦,就像先生教的字,偏旁部首组合起来,意思就不同了,是吧?”苏玥似懂非懂地说。

“对,玥弟弟真聪明。”苏琬点头,心里却想,这些“字”组合起来,沟通的可不是人间的道理,而是冰冷宇宙深处的诡异存在。

柳金桂接过话头:“可不是嘛,俺看那些道士画符,也是弯弯绕绕的,听说各有各的讲究。琬丫头研究的这个,跟那个像不?”

苏琬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有些地方可能有点像,都是借助符号表达意义。不过我研究的主要是学术上的,跟道士们的不太一样。”她不敢深谈,怕引出更多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三叔公苏明远默默吃着饭,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苏琬,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慢悠悠说了句:“老辈子传下来的东西,有些是有点门道,不过嘛,信则有,不信则无。琬丫头你是学问人,心里得有杆秤。”叔婆默默听着,给每人碗里夹了鱼块。堂弟堂妹吃的更开心了。

“我明白的,叔公。”苏琬低声应道。心里那杆秤,如今一头是家庭的温暖,另一头却是无法言说的黑暗真相,沉重得让她几乎难以把握。

饭后,柳金桂收拾碗筷,苏琬则按照平日的习惯,检查苏玥和苏璎的功课。两个小孩子拿出描红的本子和算术草纸,有些紧张地站在她面前。

苏琬耐心地看着,指出苏玥某个字的笔顺问题,又帮苏璎理清了一道鸡兔同笼的算术思路。看着他们认真听讲、恍然大悟的样子,苏琬心中那份因接触不可名状之物而产生的冰冷和压抑,似乎被这纯粹的学习氛围稍稍驱散了一些。知识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她所追求的,或许也正是这样一种清晰的、可以理解和传授的“知”,而非那种混乱、侵蚀理性的“秘”。

检查完功课,柳金桂挎上了菜篮子:“琬丫头,要不要跟婶婶一起去街上逛逛?买点菜,你也顺便散散心,老闷在屋里头不行。”

苏琬本想拒绝,她脑中还在推演着字符节点的事情。但看着柳金桂期待的眼神,又想到自己或许可以借机观察一下市井,看看能否发现一些可能用于仪式的寻常之物,便点了点头:“好,我陪您去。”

午后的扬州街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青石板路被阳光晒得微温,两旁店铺的旗幡迎风招展,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的市井画卷。这与她夜晚独自面对的那些冰冷、诡异的知识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柳金熟门熟路地穿行在人群和摊贩之间,不时停下来,捏捏菜叶,问问鱼价。苏琬跟在她身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卖香烛纸马的店铺、摆着铜钱古玩的摊子,甚至是一些售卖草药根茎的摊位。

她在寻找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盐,家里有,纯度应该足够。桃木、艾草……她看到有个摊子上挂着成捆的干艾草,柳金桂还过去买了两把,说是端午快到了,到时候熏屋子。苏琬心中记下。银质的小刀不好找,而且显眼,或许可以用……她看到一家铁匠铺,门口挂着些小农具,其中有一种用来裁皮纸的锋利小铁刀,看起来颇为趁手。

“婶婶,我去那边看看。”她指着铁匠铺对柳金桂说。

“去吧,俺在这边挑点豆子。”柳金桂不疑有他。

苏琬走过去,拿起那把巴掌长的小铁刀。刀身黝黑,打磨得还算光亮,刀柄是木头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一种朴实的力量感。用它来刻画临时的防护符文或者破坏节点的引导线,或许比精致的银器更带着一种破除虚妄的锐气。她付了几个铜板,将小刀小心地收在袖袋里。

接着,她又在一个杂货摊上,买了一小包气味辛香的朱砂——店家说是画年画用的,以及几根粗大的、据说能燃很久的牛油蜡烛。这些东西混杂在柳金桂购买的蔬菜肉类之中,并不显眼。

逛街的间隙,柳金桂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街坊邻里的琐事,谁家娶了新妇,谁家铺子关了张。苏琬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这些充满烟火气的话题,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也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所要守护的,正是这些平凡而真实的生活。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给院子铺上一层暖金色。叔婆帮着柳金桂将买来的东西归置好,苏琬陪着三叔公在院子里坐了会儿,听着他慢悠悠地讲了些扬州城过去的旧事,有些涉及本地的奇闻异事,她都暗暗记在心里,试图与林家的事情联系起来,但大多只是些模糊的传说,难辨真伪。

晚饭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煤油灯再次被点亮。

苏琬回到自己的小屋,闩上门,将白天买到的小铁刀、朱砂、蜡烛,连同之前准备的盐、桃木片(她从柳金桂买的艾草里悄悄掰了一小段较硬的枝干来替代)等物,一一取出,放在桌案上。

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物品,她深吸一口气。理论的推演已经初步完成,应对的方案也有了雏形,必要的物品也大致齐备。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实践。

她再次铺开那些字符图纸,目光锁定在那几个被标记为“中枢节点”的复杂符号上。她需要设计一个临时的、小范围的“驱散”或“隔绝”仪式,用来测试这些物品的效果,以及验证她对于节点特性的猜测。这无疑蕴含着风险,可能会惊动亚空间背后的存在,甚至引来反噬。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拿起那把小铁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纷杂的思绪沉淀下来。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冷静。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而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一场针对不可名状之物的、孤独而坚定的对抗,即将拉开序幕。苏琬知道,她没有退路,为了这屋檐下的温暖,她必须亲手筑起防线,并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掷出第一块问路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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