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寒露浸透宫墙，冷宫的檐角凝着薄霜。 夜风掠过，檐下风铃幽咽轻颤，仿佛在诉说无尽的哀怨。

林雪鸢跪坐在青砖地上，指尖稳而缓慢地捻动药杵，将紫檀木臼中的草药碾成浓稠的碧色汁液。

她的发间别着一枚银簪，那簪尖隐隐泛着微红，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竟似染了血泪一般，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凄厉之美。药香袅袅升腾，与风铃的低吟交织成一首无声的挽歌。然而，这清幽的香气却无法掩盖她袖中密信纸页的窸窣声。

每一次药杵砸落臼底，都会牵动腕间那道淡褐色的旧伤疤——那是十二年前林府大火留下的印记，是父亲用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出火海时，被焦木划开的伤口。此刻，随着记忆翻涌，那疤痕微微发烫，仿佛燃烧着过去未解的冤屈。她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夜晚，父亲满身鲜血，双眼布满绝望，却又透着决绝。他将玉簪塞进她手中，声音嘶哑如破弦：“雪鸢，活下去……这簪子，是打开过去的钥匙。”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似乎突然变得苦涩，与回忆里的焦糊味纠缠在一起，刺得鼻腔生疼。她攥紧药杵，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姑娘，四皇子又遣人送来帖子。”阿鸾捧着鎏金笺纸，指尖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看着林雪鸢。

林雪鸢停住手中的动作，缓缓抬头，眸光如同窗外枯槐投下的残影，黯淡却深邃。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药臼边缘的一道裂痕——那是一条蜿蜒的细缝，像极了她腕间的旧伤疤。两者的重叠，让她心底泛起波澜。

“照旧回绝吧，”她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说旧毒未稳，需避嫌。”

阿鸾欲言又止，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林雪鸢袖口露出的半截绢布上。那是一块绣着半朵牡丹的旧巾，颜色虽已褪去，但依稀可见林家独有的纹样。在药汁的浸染下，它显得愈发鲜红，仿佛从血池中捞出的一般。

林雪鸢的目光忽然迷离起来，仿佛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林府牡丹花圃。那片繁盛的花海，如今只能在梦中重现，而现实里，它们早已在烈火中凋零成灰，甚至花瓣上的露珠都化作了血滴，坠入尘土。

子时已至，陆昭寝殿内铜鹤香炉正燃着安魂香。他半倚在雕花榻上，衣襟敞开，露出胸膛上狰狞的旧伤疤。那疤痕如一条盘踞的黑蛇，边缘渗着诡异的紫红，昭示着它曾经的致命威胁。

林雪鸢手中的银针悬于伤口上方，小心翼翼地蘸取药汁。忽然，窗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声响，打破夜的死寂。她的指尖猛然一颤，银针险些扎偏。下一瞬，陆昭的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惊人，勒得腕间肌肤泛起一道血莲般的红痕。

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你药箱里的玉簪，是何来历？”

林雪鸢面不改色，抽回手继续为他蘸药，嗓音平稳如初：“不过是冷宫拾得的旧物罢了。殿下若怀疑，明日我便丢了它。”

陆昭注视她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松开手，闭目昏睡过去。

收拾药箱时，林雪鸢的袖口再次滑出那一角绣着半朵牡丹的绢布。她垂眸望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那纹样，与陆昭母妃生前最爱的样式分毫不差。

她忍不住伸手抚过，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低语：“雪鸢，真相在血里，不在诏书。簪子……是打开过去的钥匙。”窗外的风铃突然急促响起，如泣如诉，仿佛十二年前的冤魂仍在嘶吼，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