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扑过来，砸在福凌郡主温栀梨的脸上时，她甚至来不及缩脖子——膝盖早被青石板上半融的雪浸透，棉裤粘在骨头上，连带着脚趾都冻得发麻，只能僵跪着。
父亲镇南王温承业的靴底，在距离她半尺处停下。碎金宫灯的光落在玄色缎面上，泛出一点晃眼的，。像极了母妃临终前，眼里慢慢散掉的那点光。
“阿梨，你母妃……去了。”父亲的声音像块冻僵的玉，每个字都藏着冷意。他戳着眼，指腹无意识的蹭过腰间玉佩，“呢你母妃性子弱，沈侧妃几句重话，便……便投了湖。“”
温栀梨猛地抬头，睫毛上挂着的冰碴簌簌落下。视线却死死落在父亲的腰间——那枚母亲生前亲手送给父亲的羊脂玉，刻着“清欢”的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撞在朝服上。“叮咚，”声一声声撞得人心慌。
“不是的！”她扑过去拽住他的衣摆，绣着蝶纹的袖口蹭到他的手背，“昨日母妃明明说好的要给阿梨做糖蒸桂花糕的！你骗人，母妃不可能会投湖的！你明明知道沈侧妃一直挑衅母妃，却任从来不管！现在还要让我做替人和亲的棋子，凭什么？”
镇南王像碰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甩开她的手，玄色锦袍扫过她红红的手背宛若扫过一粒碍眼的尘埃。
“你母妃走了，你就该懂点事”他转身沉步走进慈宁宫，漆金门帘在身后重重垂落，“明日卯时三刻，就去长公主府递和亲帖子，你替长公主去边塞和亲，她身子弱，受不得边塞的苦寒。”
好一句“受不得苦寒”，那她呢？她的疼，她的怕，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吗？
“我不去！”温栀梨脱口而出，声音撞在廊柱上弹回来，带着哭腔却透着犟，“阿梨是父王的女儿，你的女儿！为什么不让温夏瑶去？”
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是沈侧妃的声音，如同浸了蜜得刀刃，直直扎进温栀梨的心窝；“郡主这脾气，倒是随了夫人。只可惜啊，到底是没熬过腊月，倒是便宜了某些人。”
温栀梨蓦然抬眼，目光直直落在廊柱边的沈侧妃身上。她鬓边插着赤金步摇，珠钗上的红宝石闪着光——那是母妃最爱的颜色，昨日她还攥着母妃的手，说要把这步摇仔细收进妆匣里。
“福凌郡主。”沈侧妃踩着雪走近，胭脂香混着雪气扑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你母妃投湖前，手里攥着帕子。妾身让丫鬟拾掇时，上面绣着“承”字，想来是绣到一半，没来得及把王爷的名字绣全。”她顿了顿，指尖故意蹭她温温栀梨冻发发红的耳垂，凉的像蛇信子，“原是想绣好给王爷，讨个好？可惜啊？王爷早瞧不上些些东西了，如今王府里的事，哪还有她置喙的份？”
“住口！”温栀梨刚要扑上去，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按住胳膊。她挣扎着，呜咽声碎进雨里；“母妃不会的……她最疼我，怎么会丢下我……”
“明日替嫁，记得穿茜色翟衣。”沈侧妃理了理袖口，语气轻得像说家常，“长公主穿素色，才显得你这个妹妹贴心。”
雪越下越大，温栀梨被拖回偏院时，棉裤膝盖磨破了洞，露出里面打补丁的夹袄。她蜷缩在冰凉的炕上，紧紧抱着偷来的半块玉佩——是她昨日趁沈侧妃不注意，从母亲妆匣里摸的，边缘还留着淡淡的茉莉香粉味，可指尖触到的全是彻骨的凉。
“母妃，阿梨想陪你看雪，听你唱《归雪谣》……”他对着空屋子呢喃，声音轻得像被风雪吞掉。
窗外的雪光洒进窗纸，在墙下投下斑驳的影。温栀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又见母亲站在后湖边；素色绉纱浸了湖水，鬓边的玉兰花钿半褪，湖水浸过裙角，像一朵焉了的莲花。
“阿梨，莫怕……”母亲回头笑，声音飘的很远，“母妃带你去暖和的地方'……”
“不要！”温栀梨尖叫着醒来，额角的冷汗粘在鬓发上，冻得发疼，炕桌上摆着半凉的姜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摸向枕头底下的玉佩，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碎纹——不知何时，玉佩裂了道缝，像道狰狞的疤。
“郡主醒了？该收拾了”粗使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没有半点温度，“沈侧妃说了，卯时三刻得去长公主府。”
温栀梨掀开被子下床，棉鞋踩在地上，“吃呀”的声音在屋里格外响。她走到铜镜前，镜里的丫头面色蜡黄，身形单薄；鬓发散乱的贴在脸侧，发尾还缠着几根干枯的草根，眼下淡青未褪，眼角的红肿也没有消尽，可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前世的画面蓦地撞来——十二岁那年，她在慈宁宫外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被塞进和亲花轿。轿里吹吹打打的声音隔着轿帘飘进来,她摸着腰间母亲的银镯，听见暗卫压低声音说；“郡主，王妃是被沈侧妃推进后湖的。”
原来不是母妃要走，而是这深宅把她们的命，揉成了一团可以随意丢弃的纸团。
“郡主，该走了。”丫鬟推门进来，伸手要扶她。
温栀梨却没动，反而笑了。她伸手摸向妆匣最底层，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是母妃教她做女红时送的小银剪，上面还带着点旧温。
“等等。”温栀梨走到窗台前，那里摆着盆母妃养的绿弯梅。前世她总嫌这花太素，如今倒觉得，那抹绿像极了母亲眼睛里的光。她轻轻碰了下花瓣上的雪，对着空屋子轻声说；“这一世，我不要再做棋子。”
门槛外的雪地上，一行脚印歪歪扭扭的延伸出去。温栀梨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往慈宁宫走去，手里的半块碎玉被攥得发烫，捏的指节泛白。
慈宁宫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只听，沈侧妃甜声说道；“王爷，明日郡主替嫁的事……”
“就这么办。.”温承业声音带着倦意，却没半分犹豫，“长公主身子弱，不要让她知道。”
温栀梨停在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溢出了血珠也没什么感觉。门内的飘出沉水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香，此刻却混着沈侧妃的脂粉味，如同一根细针，扎得她眼眶发酸。
她抬手，轻轻推开那扇门。门轴“吱呀”一声巨响，慢得就像母亲临终前，喉间溢出的最后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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