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今天明明想一死百了,不知不觉走到了庙堂,推开门,却不是庙堂的环境。这里是另一个地方。
“新来的,也不打招呼,不怕啊?”声音刺破了空气。
我皱着眉,从兜里掏出些纸和笔,“抱歉,刚还真没见着有人。”
这是一个寸头男,年纪不大,淡淡的勒痕套在脖子上。以面相来看,这类人……一般和社会脱节。
不过他要开口,我就洗耳恭听。
“小姑娘,我告诉你,这屋子啊……左边的门,每个三天进来一个人,右边那个小口子,要你趴下来慢慢挪出去,一次只能进一个。
哟,别这幅眼神看我。我们吃饭就要经过那扇门。”
我点点头,“我叫郭玉。你以及你背后那两位,如何称呼?”
寸头咧开嘴大笑,两排牙齿像个大灶头,“名字?不重要。非要叫,就叫我浩子。背后的两姑娘,小晴扎辫子,小英散头发。”
他身后的女孩手拉着手蜷在一起,只有翘起来的头发还见得着一丝生气。我蹲下来,问她们怎么了。
“我来得最早。压根…”她哽咽了一声,“我会死的,我会。”
我摇摇头,“自由是有些难,活着就好,别泄气。”之后,我抹去了她眼角的泪。
收手时,发现小晴带着手表,秒针一点点地转,看来磁场没坏。时间……到八点了。
一个机械的声音在撞墙:“八点到——冯晴晴、英小晚、郭玉,吃饭。”
两位女孩哭了出来,然后她们趴下,以诡异的姿势——蠕动着钻过房子左边的口。
跟上时,我回头瞥了一眼浩子,他困惑地咕哝着:“难道忘记我的名字了?”我一点儿也不胖,钻出去了。
他的头刚一过那门,喀嚓。
温热的液体溅了我满头满颈,令人作呕。浩子的头颅从洞口里滚了出来。
紧接着,从那扇刚刚吞噬了浩子的门洞深处,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窸窣声。
成群的、甲虫般的生物,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瞬间覆盖了那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
吭哧……吭哧……
甲虫的口器啃噬着血肉与骨骼。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肥硕,那腹部剧烈蠕动。
几乎在同时,我背后空无一物的地面,缓缓升起了三个石碗。碗里盛着一种灰白色的粘稠浆糊。散着热烘烘的腥气。
机械音再次响起:“请用餐。”
我一脚把头踢进去,身体正好盖过两位女孩的脸。她们在艰难地进餐,边哭边互相抚慰“吃了至少不会饿死……”
浩子说,吃饭得从这儿爬过去。
看来,饭就是这么来的。
血迹嵌入了地面,和身体一起消失了。两位女孩吃过饭,捂着嘴向我走来。我最先爬进去,依旧借着位置挡头颅。
一颗头靠在我背后,我庆幸自己不喜欢回头。过了会儿,两位女孩闭眼休息了。她们的手看起来发紫发硬,和那虫……嘶。
我从包里拿出饼干。
边吃边握笔记录:“三天一人,只留三人,饭不能吃。”
第二天。
小晴的脸色好些了,说,出去吃饭必须按顺序,这是规则。门似乎有个识别系统之类的东西。
第三天。
小英听过一个说法,只有和现实脱轨的人,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第四天。
门被打开,来了个新人。经过我身体的那一刻,我抓起头骨重重地砸他!血进了我嘴里,腥。
两位女孩一声不敢发,硬生生吓晕过去了。我握着碎骨头,把新人的脸一点点撕下来,然后黏到冯晴晴的脸上。
“八点到——英小晚,郭玉,张万杰,吃饭。”
英小晚颤抖着爬出去,我拖着晕过去的冯晴晴走。不赖,通过了。破机器没发出声音。
“小晚,继续吃,你是想变成虫子吗?”
她摇摇头,就要哭出来。
“停下你的手,闭上你的嘴。这东西,倒了,然后回去。”
我们回到了原地。
晴晴脸上还挂着人皮面具,呼吸微弱。小英躲在离我最远的角落,抖个不停。她不敢看我,更不敢看小晴脸上那张属于新人的脸。
恐惧是最好的黏合剂,但过多的恐惧会让她们崩溃,变得毫无用处。
我需要给她们一个活下去的“框架”,哪怕这个框架是由谎言和威胁构筑的。
我走到小英面前,蹲下,指着昏迷的小晴:“我救了她的命。刚才的声音,叫的是‘张万杰’,不是‘冯晴晴’。如果她还是冯晴晴,现在她已经和浩子一样,头在地上滚了。”
小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听懂了。
“吃饭呢,名字和脸,必须对上那个声音叫的。对不上,就是死。”我顿了顿,让她消化这句话的残酷,“我们能弄到一张脸,就能弄到第二张。下一次,如果叫到你的名字,而你的脸不对……”
我没说完,但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
“所以,听我的。”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我起身,不再看她。
月亮走了,太阳又来了。
小晴也醒了。她先是迷茫,然后摸到了自己脸上已经半干涸、黏腻的“面具”,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微笑着,直到她叫得没力气了,才过去摸摸她的头,“你的脸最先没用了。要通过机器核对身份,只好帮你搞了一个。”
交代完规则,三人小组成立了。
一开始,晴晴和小英不敢杀人,只好硬着头皮上,用骨头砸、用肠子勒、用血泼。
时间久了,熟练多了。只是冯晴晴的肌肤越来越无力,慢慢地只脱剩了骨头。那掉落的、松垮的东西变成一团蠕动的虫。
它叫吼着,钻入小英惊恐的嘴,撑开她的喉管,饥渴地吃去器官。
我走过去切了她的头颅,一扔扔到窗外头。现在又死了两个人,应该哀悼的时刻,我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死了,真好。
晚上八点。“八点到——郭玉、郭玉、郭玉,吃饭。”
要把饭端了回去,好好研究。
这里是个独立的密闭空间,窗子用来扔骨头。进来这里的人,只有三个结局,被吃、去吃、逃脱。
那么……可不可以通过被吃、去吃来逃脱呢?
想法一出,我笑了一声。中学时期人人说我心理黑暗,也许真是这样。我兴奋地将饭涂抹在浩子留下的头骨上。
这粘稠物,似乎不是简单的排泄物,其中含有高度活性的虫卵。它们能分解有机物,也能重组有机物。
三天后,来了个又高又瘦的男生。他白得不健康,看起来不爱说话。我捧着三天堆积的饭走过去,他要张口,我抓起饭往里捣。“乖一点。”他被撞向墙,急促地呼吸着,牙齿在我手腕上留下红痕。
这些高活性物质在他体内寄生、分解、读取信息。我在耳边下了很多条心理指令,在他体内的虫群啃噬后模拟出我的生命特征。
男生不见了,成群的虫聚成了我的形状。
次日晚上。
“八点到——郭玉、郭玉、郭玉,吃饭。”
虫群背着我的信息,蠕动着出去。它的头探了出去——没有喀嚓声。它的肩膀通过了——没有异常。它的整个身体都爬了出去,成功进入了那个通道。
我开始用力地切割那位男生,切成碎片、切成碎片!虫群感应到指令,瞬间崩塌。
远处传来金属的呻吟声,和虫群疯狂啃噬什么的密集声响。
那扇每三天打开一次送人进来的门,它的门轴处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它硬生生地被虫潮卡出缝隙。
我抓起地上浩子的头骨——它现在是我唯一的武器——冲向那道光隙。
冰冷的、陌生的空气涌入口鼻。背后,是门内隐约传来的啃噬声与系统失效的悲鸣。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逃离了。
然后站在一条高耸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和我身后一模一样的门,密密麻麻,向远方延伸,看不到尽头。
每一扇门上都闪烁着黯淡的编号光点。
我刚刚逃出的那扇门,编号是【74区-09单元】。
“哦?新上任的管理员?倒是比预想的快。”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我猛地转头,看到一个极其肥胖、穿着沾满油污的皮质围裙的……“人”?
他有着人的形体,但头部却是猪,粉白的皮肤,小小的眼睛藏在褶皱里,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着我。他的鼻孔翕动着,喷出温热的白气。
很快我明白过来,我从来没有逃脱过。
正说着,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尖锐嘈杂的鸣叫和扑翅声。
“咕咕嘎!” “呷呷呷——!” “饿啦!饿啦!新鲜的贡品怎么还没来!”
只见几只体型硕大、近乎有半人高、穿着马甲的鸡、鹅、鸭,正迈着步子,趾高气扬地走来。
它们眼神锐利,喙缘闪着寒光,不断啄食着走廊地面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碎肉残渣。
“催命鬼来了。”老猪低声咕哝一句,然后提高音量,“几位总管,这就快好了!新货马上分拣完毕!”
一只戴着单边眼镜的白鹅伸长脖子,瞥了我一眼,喙开合着:“新管理员?哼,希望手脚利索点。上次那个单元交上来的脑子有点涩口,已经被我们拿去喂狗了。”
“好了,别吓着新人。”一只雄壮的公鸡拍了拍翅膀,它的鸡冠如同燃烧的火焰,“晚上有‘聚餐’,庆祝鹅总管生辰。表现好的管理员,有机会分一杯羹,尝尝……嗯,尝尝‘次级产品’。”
鸡鹅鸭们吵吵嚷嚷地走远了。老猪这才松了口气。
“看到了吧?这就是‘外面’。”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从一个小笼子,跳进了一个更大的屠宰场。不过在这里,你从‘产品’变成了‘员工’,运气好,还能偶尔上桌吃饭,而不是被吃。”
他递给我一个冰冷的金属牌,上面刻着【管理员-74区09】。
我又问了他一些信息。
原来,智力好的人,头颅更好吃一些。所以动物们爱吃人脑。越聪明,越要培养培养——再进他们的嘴里。
原来,人类的进化已经赶不上其他生物了,只能拍打到食物链低端。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浩子的头骨,又摸了摸手腕上被那男生咬出的、已然结痂的伤痕。
然后,我将那头骨轻轻放在了【74区-09单元】的门边,它变得不受待见了。
转身,走向走廊深处飘来肉香的方向。
今晚的聚餐,我该去尝尝那“次级产品”。
毕竟,活着,就是从餐盘到餐盘啊。